“那行，地址发过来，我找人接你回去。”

安禅把手机还了回去，十分抱歉地和服务员说明情况。善解人意的小姐姐表示理解，然后轻飘飘地把安禅晾在这里，收其他顾客的饭钱去了，留下安禅和几个“DDM粉丝”面面相觑。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像是在玩木头人游戏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了这份尴尬。

粉丝A清了清嗓，道：“安队，出来吃饭还能忘带钱呀，哈哈哈。”笑得十分不走心。

安禅：“走得着急，就忘带了，我最近总是丢三落四的。”

粉丝B：“那个……既然和安队有缘分，安队这顿咱哥几个请了吧。”

安禅：“不不不，这像什么话？”这要是传出去他怕是又要被网友们重拳出击了。

粉丝C叼着根烟，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对明星没兴趣，也没去过歌手的演唱会，可以说安禅是他真实接触过的人里名气最大的一个。他总觉得这种公众人物和他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还说不上来。

粉丝B十分有眼色：“安队抽烟吗？”

安禅：“啊？会抽。”

粉丝B给自闭C使眼色：“徐仔，给安队来一根啊。”

粉丝C从善如流，动作迟缓地从兜里翻出烟和打火机递给安禅。

安禅本打算不动这些“粉丝”一针一线，但他想起自己来这家大排档的初衷就是想找个地儿吹吹冷风抽个烟，结果傻坐了半天连烟味都没尝着，还欠了饭店一笔六十八块的巨款。反正面子早就丢光了，还不如抽根烟再走。

安禅怕自己一副苦瓜表情吓到粉丝，于是尽力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颔首接过烟：“谢谢……”

二人指尖相触，安禅毫无防备地被反握住了手。

粉丝A、粉丝B以及安禅本人的目光聚集在粉丝C的手上。

粉丝C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松开手并给自己解释：“不不不不是，安队的手好冰啊，冰得不正常，不信你们自己摸一下就知道了。”

粉丝A和粉丝B毕竟也是喝多了的人，他们听了C的话，居然真就去握安禅的手。

安禅：“那个……”

“是挺冰的，安队穿得太少了吧。”粉丝A评价说。

粉丝B嘴上更没把门的：“真不愧是电竞选手啊……手保养得真好，还挺滑的。”

“是吗？”

安禅脸色一变，这声音好熟悉。

粉丝们还在没心没肺地帮腔：“是啊，要不你也来摸一下——啊！顾羡！”

顾羡一把把安禅扯到自己身边，他的手臂上搭着安禅的外套，还不等安禅反应，顾羡已经用外套把安禅给裹严实了。

安禅脑袋疼得不行，敢情领队说找人来接他找的是这个人。

顾羡来得也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想好重新面对顾羡时的表情和说辞。

顾羡淡淡地回复几个粉丝：“不用了，我摸过。”

接下来顾羡去找服务生结了帐，并礼貌地拒绝了小姐姐冒着扣工资风险也要加微信的请求。后来安禅和顾羡又和粉丝们合了影，顾羡站在中间，始终抓着安禅的胳膊。顾羡实在太高了，就像是一堵人型屏障，隔开了安禅和几个粉丝。

二人打车回的基地，整个路程都安静得很，像是说好了似的，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这份沉默持续到进门之前，安禅摩挲着手腕上的长寿手链，他登上最后一节楼梯，停下了脚步。

“小羡。”

顾羡也停下了转动钥匙的手。

“你就当我是矫情，玩不起。”安禅的声音十分疲惫：“我不知道你和谁玩了什么惩罚游戏，但是，放过我吧，真的。”

顾羡嗓音低沉：“以前我对你的误会太多，你对我有误会也是正常的。”

他转过身：“你觉得我在玩大冒险，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安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别整我了……”

我这人，不禁骗的。

“先进屋吧。”

其他人还没回来，估计不到明天凌晨是见不到他们的人影的。这倒是难得地合了安禅的心意，以他现在的情况，确实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他总自诩比顾羡多吃了四年的饭，拥有比顾羡这种一帆风顺的小孩更丰富的人生经历。现在他竟然不知道那些饭吃进哪个胃里去了，脑子里空空的，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束手无策。

顾羡走进他们二人的卧室，把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抱了出来，扔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这是？”

“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没办法再和你一起睡。”

安禅极度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这孩子，如果你不是玩游戏输了，你就是喝多了。”

顾羡倒是不生气，一副你说是那就是的态度：“嗯。”

只有一方发言的吵架不叫吵架，最多称为单方面的叽叽喳喳。此时安禅恨不得顾羡还是那个刚进队时凡事都要呛自己几句的九天玄女，也好过现在这种油盐不进的一意孤行。

“你别再闹了，你……”安禅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顾羡，脑仁都要疼炸了：“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我什么。”

顾羡抬眼：“然后你改？”

“我改什么改？我就想看看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以前还巴不得我赶紧退役，今天又告白又强吻，还说你是真心的。你真心个西瓜，你也觉得我是个傻逼？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长得好看，打游戏也好，人也好，怎么不值得我喜欢。”

安禅心里难受极了，可这股难受劲儿他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出口，顾羡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认真，甚至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可为什么在他听来这些话都像是直白的讽刺，讽刺他爹不疼娘不爱，讽刺他出来混了这么多年出了事情能联系的只有一个领队。反正无论顾羡怎么说，安禅听着都像是耍他的，纯属娱乐，不得当真。

顾羡的态度意外地平静：“你觉得会有人开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吗？”

酒劲逐渐上涌，安禅话不过脑，想到的想法一股脑地往外说：“谁知道呢，这世界上什么玩笑都有。还有人打赌追求别人，追到手了就踹，被踹的伤心又难过，踹人的拿着赌金不知道多骄傲。”

顾羡的脸色沉了下来。

安禅反应过来，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以顾羡的人品他不可能是这种人。

顾羡直勾勾地盯着安禅，眉头越锁越紧，像是一头竭力压制怒气的豹。

安禅刚要道歉，却被顾羡抢了先。

顾羡问他：“是谁，曾经这么对你？”

第四十四章

安禅把头扭过去：“我喝多了，随口乱说的，没谁。”

安禅这种说辞顾羡显然没有相信，安禅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果他表情不自然起来多半是心虚。然而顾羡没有选择追问，他看得出安禅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今晚的睡前会议再一次以不了了之收场，安禅发觉自己对顾羡执拗程度的评价还是太低太低了。无论他说什么，顾羡始终都是那个态度，既不生气，更谈不上恼羞成怒，任凭安禅愁得团团乱转，他依旧是一副“敌动我不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无理取闹的人是他安队长。

安禅彻底败了，只好顶着一脑门官司自己回了卧室。他洗了个澡，把身上的烟熏味冲洗干净，然后躺在床上，开始翻来覆去。

失眠的感觉，久违了。

安禅从北方小城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六年多，至今未能习惯南方冬季的湿冷。他紧紧裹着被子，又冷又烦躁，心里压着一股火却无处发泄。即将二十三岁的安队长像个小孩一样在双人床上滚来滚去，越是心烦，睡意越淡。他在心里骂自己矫情，南方又不是第一天没有暖气，矫情什么，赶紧睡过去把糟心事都抛诸脑后行不行。

来自身体的本能反应告诉他，不行，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不服吊死。

行吧，他认命了。

这几天天气都不暖和，怎么偏偏今天这么冷。

安禅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双臂抱着膝盖，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开始无意识地胡思乱想。

想到一半，安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日了狗了，他今天失眠的原因不会真的是因为顾羡吧

想到这一层，安禅的脸都青了。

这原因并非心理上的，安禅的体质不是特别健康，常年手脚冰凉，还有些怕冷。他又不喜欢开空调和电热毯，导致他来了DDM以后每年冬天都过得不舒服，失眠的毛病多半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只是自从顾羡来了以后，他就睡得安稳多了，他从来没往深处想过这个问题，就在刚刚才隐约意识到。

顾羡的体质比安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和冷冰冰的性格相比，顾羡的身体要温暖得多。虽然安禅和顾羡一直各盖各的被，但每一天安禅醒来时都会发现他又滚到本该是顾羡的位置上去了。

这说明什么，他居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顾羡当作了自己的小暖炉。

安禅嗷地一声捂住脸，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想通这一节，安禅彻底不用睡了。他从来没有某一刻感到如此后悔，他与顾羡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盘根错节，一层层的误会和复杂的情感，最终才导致了今天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安禅甩掉由于自身原因所产生的悲观念头，试图理性地思考这段关系。

首先要明确的是，他从来没有讨厌顾羡，正相反，他其实很喜欢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很善良正义的小孩，但这种喜欢绝对和他的性取向无关。顾羡比他小了四岁，虽然他已经成年了，但在安禅看来，他要是对顾羡有想法，那简直就是诱///拐。

顾羡对待职业认真的态度以及无上限的天赋更是为安禅所重视的，所以安禅愿意给他提供更多的团队资源，比如他放弃刺客转型玩团队型中单，甚至给顾羡让兵线确保他装备快速成型。但这些决定都不是安禅的私心，而是安禅仔细考量后的结果，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一箭三雕的最优解。

然而在顾羡看来，安禅的所作所为，包括安禅本身，好像又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无可非议，顾羡是一个彻底的好人。他厌恶李行岳的行为，也看不起玩弄粉丝感情的小戴，在高文石故意要通过“献祭”安禅来平息网上的舆论时，他也没有默许这个决定。安禅与顾羡相处了这么久，十分清楚顾羡的为人，他相信顾羡就算没有选择打职业，在其他的领域也会成就一番事业的。或许选择其他的人生对他而言才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那么，本质善良且具有正义感的顾羡会怎么样看待安禅？

安禅默默地想了很久。

他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登录微信，点开了与顾羡的对话。

他们几乎没有私下聊天的时候，所有聊天记录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三页。

隔着几堵墙，顾羡躺在沙发里，同样对着手机里与安禅的对话框发呆。

屏幕上的字突然变了，顾羡的手微微一抖。

“对方正在输入……”

安禅飞快地用手指敲击屏幕，打了又删，删了再打。

终于，顾羡的屏幕一闪，对方发来很长的一段话。

“小羡，首先我要和你道歉，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否定你的心意，你不是那种恶劣的孩子，当然不会和我开这么过分的玩笑。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你的真心，是我说的话太过分，所以我必须和你说对不起。”

“但是小羡，这件事不是小事，你比你的同龄人要成熟得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喜欢这种情感很特别，它太唯心了，有的时候你认为的喜欢其实未必真的如此。或许只是你的感情太真挚，所以才误以为这就是喜欢。”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很正直，也很善良。在你的成长环境里应该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这种人，我的班主任又和你说了我以前的事，你是不是很同情我。尤其我身体也不算很健康，你可能会产生保护欲？后来我决定DDM打四保一，还给你让过资源，再加上我本身的性取向。这些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可能就给你一种心理暗示。其实把它们都抛开，你会发现你并不喜欢我。”

“喜欢上一个男的可不是什么时髦的事情，小羡，我还是希望你冷静下来考虑明白。就算你真的认为你喜欢男生，也要想清楚，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我这个人，如你所见，没什么优点，更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我想你可能是混淆了自己的情感。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比赛，正好也要过年了，你要回家过年的吧？趁这段时间你好好冷静一下，好吗？”

安禅打完这篇小作文，点击发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颗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九天玄女：好。

九天玄女：如果我离开一段时间会让你没有那么大压力的话。

安禅：“……”

我打这么长一段话，你就理解成这？

安禅下地给自己灌了个热水袋，再重新钻回被子里，他抱着这个热水失眠到天亮，直到DDM其他人终于踩着虚无的脚步回到了基地，他才勉强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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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羡说到做到，天刚亮了不久就拖着行李箱回去了。

他家离得近，东西也收拾得快。他走的时候安禅刚睡着不久，他示意队友们别吵到安禅睡觉，临走前看了安禅的手腕一眼。

那串手链他还是没摘。

又过了几日，其他队友们也陆续地回家了，DDM的基地里只剩下安禅这么一个常驻人口，平时看起来有些拥挤的小基地徒然变得空荡荡的。

好在安禅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不觉得孤独。他甚至在补直播时长之余还有心思去买点春联和福字一类的，简单地把基地打扮了一下，大年三十那天还出门买了几袋水饺。

如果基地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他可能就亲自包饺子了，既然只有他一个，他也懒得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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