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重生前对他笑着,相处融洽,很容易揣摩出想法、念头的邱行之;
一边是眼前这个,很少笑,似乎总是在压抑什么,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的邱行之。
尤其看他的时候,黝黑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太多东西,那么深沉,是卫予从未认识过的邱行之。
两个都是他,又都不是完整的他,搞得卫予都糊涂了。
已经四十多分钟,秦融应该快了。
空调的制热作用在此时发挥到顶峰,热气在小小的空间内打卷、充斥,卫予觉得全身毛孔都热了起来。
在他脱掉外套准备拖地的时候,邱行之忽然绕到柜台出口,挡住他的步子。
卫予送了个问号给他。
喝了酒,乍冷乍热,邱行之的嗓子像被砂纸刮过:我知道我一定做错了什么。
??卫予想象自己的脑袋变成网络上知名表情包,某外国人满脸问号的尬笑,可惜不能具象出来。
他越来越搞不懂邱行之的脑回路,这又是在说些什么?
氢气发言还在继续:你让我以后别找你,我办不到。
表情包消失了,卫予真实的问了出来:为什么?
邱行之反问:什么?
两个人的那点身高差让卫予跟他说话时必须微微抬首:为什么做不到?
相互对视,邱行之将问题抛回来:你觉得我做的到?
说段子呢?
为什么会做不到?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一点也不困难。
中国这么大,每天上演无数离别,那个时刻,离别双方也都是伤感不舍的,可时光和岁月不会为任何人驻足,能湮灭所有离愁。
他们两个的生活背景、环境、人际关系,交集点少到可怜,也都忙,只要愿意,一定能做到两不相见。
除了生死不由人,其实没什么做不到的。
卫予点头:我们都能做到。
我做不到。邱行之的眼神在这一刻忽然亮了起来,我不答应。
四十八小时前说以后连朋友也不是,四十八小时后怎么又变卦了?
他重复道:我不答应。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字字落地有声。
他不是开玩笑的。
卫予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
邱行之却像忽然被人抽了几棍子,急着说完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如果我以前做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告诉我。
卫予嘴角微动:跟这个没有关系。
那我更不能同意。邱行之的视线落在卫予俊朗干净的面庞上,卫予,别推开我。
他幽深的注视、郑重中释出一点恳求的语气,泰山压顶般的砸了过来,带着强大到不容忽视的力量。
卫予第一次从邱行之身上感受到压迫感,脑海中一些坚持多年的固有认知骤然被砸开,碎裂一地,他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邱行之这个人呢,至少不如自己想象中了解。
邱行之近来的种种表现一点也不奇怪,是他性格中以前不为人知的部分显露而已。
是这样吗?
卫予张了张嘴。
邱行之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强迫你,只想你看在我们多年
邱行之。
卫予出言打断他,连名带姓的叫法只出现在他们刚认识,还没熟悉起来的大半个月时间内。
邱行之凝神:你说。
卫予的视线越过他肩膀望着后面墙上的一幅他亲手画的卡通动物画:你看我这么忙,你也是,公司的事一定很多,家庭、工作,真的太多需要我们操心的,我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总是去找你,联络少了,还是会陌生、疏远。
过程再复杂,结局都是同一个的,和生命里来了又走的朋友一样。
秦融某次和朋友侃大山,卫予也在,他笑着说他们这种家庭,三十岁之前一定得结婚,所以他得在那之前玩个够,结婚了再怎么样也得收收心,身份不一样了嘛,朋友调侃他居然挺有责任心。
他们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豪宅宝马,衣香鬓影,最好的生活条件,是他们从小享受的。
支撑这么大家族运转,需要不计其数的资源,婚姻就是重要一项。
两个人背景相当,通过婚姻这种具有法律效应的纽带绑在一起,互享对方的部分资源用以发展壮大,是两家人都乐见的,俗称强强联合。
虽然可能律师行的婚前财产协议签了两箱子那么多,可在外人看来,繁花紧簇,风光无限,引人遐想无限。
秦融也说,他们享受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他们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
邱行之比他大半岁,再过四年就三十岁,而立之年。
联姻也好,其他形式也好,到那一天,他都必须和邱行之断绝联系,他自认没那么潇洒,看着邱行之和妻子成双入对而无动于衷还假装问候,用普通朋友的说辞来欺骗自己。
曾经那么喜欢的人,永远没有做普通朋友的可能性。
这是上一世卫予就想通的,只是他那时候贪恋那最后一点明媚,邱行之也一直没有恋爱,迟迟下不了决心。
冰凉的湖水灌进车厢拖着他走向死亡的时候,他忽然就想通了,死而复生,彻底坚定了他。
殊徒而同归,只是提前了一点。
卫予恍惚了一下。
邱行之摇头,不认可卫予的话。
卫予忽然觉得累,怎么就说不通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如果
我懂。邱行之的语调略粗哑,泛着粗暴的力道,我不答应,绝对不。
卫予别开脸,语气冷下去:随便你。
只要他坚定,邱行之能数年如一日的来找他么?绝对不可能,除非吃饱了撑的慌。
他就是想不通,分明那天已经说开了,也答应了,又跑来说这些做什么?
气氛胶着起来,有丝尴尬,还有股风雨欲来的躁动。
邱行之抬手按住自己额头,声音放柔:刚刚我语气不太好,不是有意的。
他干嘛要说那些没用的,来这里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你来晚了。
你有什么立场?
我喜欢他,所以我告白。
昨天晚上秦易做的事、说的话历历在目,一整天,开会、工作、交际,那个画面无数次的弹跳出来,一遍遍鞭打着他。
卫予瞄到墙上钟表,秦融应该很快就到了。
邱行之绷紧脊背,忽然伸手,轻轻捏住卫予下巴,将他撇开的脑袋转了十几度,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
卫予只感觉下巴一酸,视线就被邱行之的脸填满了。
两人离的那么近,酒气混合热度,温和的拂过卫予的鼻尖,有点痒。
邱行之动作尽量轻柔,可速度很快,他怕卫予下一秒就给他一脚,飞快却清晰的开口道:我没把你当朋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卫予想回他一句:不是就不是,我也不稀罕!
邱行之兀自说着: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