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宋守山却是听明白了,青山镇不过是个巴掌之地,有谁是从外面来的一目了然,在加之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如果他们扮成难民入城,恐怕这位还不会这么轻易发现他的身份。

两人这边说着话,他们背对着的木桩上却响起锣鼓声。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四周瘫坐着的难民像是突然被扭动了开关,一窝蜂的往那边涌过去。

就连刚才围着打斗的几个难民,也抛弃了自己的对手奔了过去。

赵县令从木桩后走了出来,他像个俯瞰自己山河的皇帝般看着围在木桩下的人。

一旁有人提着一个桶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他,赵县令捏起搁在桶内的木勺,舀起一勺黄白色的酸骚汤水,这桶内的东西就是这些人一天食物的来源。

陈二狗仿佛听见有人对着那黄黄白白的汤汁咽口水的声音。

赵县令从木桶内舀起一勺,伸到外面来,下面围着的难民们,目光就随着它打转,陈二狗看见有容器的,就拿容器去接,更多没有的,直接伸长嘴去够空中散落下的汁水,这些人就像久旱逢甘露的饥渴者。

甚至有人为了多得一两口,将那些体弱的人踩在脚下,断了腿也好,断了手也罢,只要能比别人多吃上两口,也有人抢身旁人接到食物,场面很混乱,透出股行将就木得气息,这荒山一瞬间像是变成了长在青山镇上的一颗毒瘤。

倒是一旁艰难站着的折了腿的男人有些让他意外,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哪个男人目光中的渴望,可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过去,只是撇开头,钻到其中一顶帐篷里去了。

他们这几个站在外围的人就格外醒目起来,赵县令早已注意到了这边,他将手中拿着的木勺递给旁边人。

许是魏争脸已经长开了,和他曾经小小瘦瘦的样子变化很大,赵县令似乎没认出他来,而陈二狗,对于赵县令来说,早已是个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死人。

所以他只是看着宋守山皮笑肉不笑的行了个礼:宋巡抚,别来无恙啊。

四人都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赵县令却像是志得意满般自顾说着:当难民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还在那儿耀武扬威的虚张声势,倒显的有点心虚起来。

你!宋守山气急,那张一向端正严肃的脸,眉头紧紧绞在一起,青山镇目前的状况不言而明,赵县令贪污腐化,中饱私囊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救灾的赈银发到他们手上,却私下将难民囚困在荒山上,只怕自己此刻身在此处也是拖他的福,想来他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了。

只是他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麻木不仁的模样,怎能不痛心,温氏王朝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受着苦难的百姓,任他如何发挥想象力也是他无法预及的。

陈二狗恰在这时站出来,他拍了拍宋守山的肩,示意他不要生气。

私下贪污公款,困守百姓已是重罪,可格杀朝廷命官,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也不知如果这事不小心传了出去,县令大人你担不担的起,要知道纸可是包不住火的。

赵县令不笑了,这句话直接戳到了他软肋,一开始他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是把他们丢在这猪圈一样的荒山中,就是因为他不敢,我想等宋守山饿死,困死或者怎么死都行,就是不想亲自动手,他怕担着这个罪名,一辈子提心吊胆。

宋守山也不傻,经陈二狗这么一说,在看赵县令像吞了一只苍蝇的表情,他也反应过来,总之此时此刻他还死不了,那么总会想到办法出去的。

夜晚太阳落下去,将炙烤着的这片大地最后的一丝热气都抽走了。

光秃秃的山顶,冷风一刮,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各个如同行尸走肉的难民们又变成一副麻木的样子,有些人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有一些眼神空洞的不知在想什么,还有一些在瑟瑟发抖,似乎是惧怕着夜晚的来临。

白日那些争抢食物被踩死的人,已经被人拖走,陈二狗想,这些尸体最后的归宿,恐怕就是哪个脓水浸泡尸体的大坑。

四人围坐在一边角落内,陈二狗觉得很饿,他们除了今早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胃里都空空如也,但没人说出来,因为现在谁又不饿呢?

申均延坐在对面伸手松松的揽着宋守山,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手指自然的爬上他的脸颊,按揉着他绞紧的眉心,此刻倒也不怕引人怀疑,他们周围还有更多人互相抱在一起取暖。

魏争的目光却落在申均延揽在宋守山腰上的手上,他情不自禁的往陈二狗靠近了一些,也想学着伸手揽他,却被陈二狗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心里有鬼的某人立马不敢动了。

半夜众人好不容易挨着冷风睡了过去,陈二狗迷迷糊糊中却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像是有人来回在他们身旁走动一般。

他在朦胧中睁开一条缝,一双脏兮兮的脚落在他视野中,他猛然清醒了过来,躺在魏争怀里一动不动,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哪个声音依次在他们身边徘徊了一会儿,还伸手扒了扒,陈二狗甚至听见他不满的抱怨,随后离开他们这里,往他们后边一个帐篷内钻了进去。

这个帐篷从陈二狗他们来到这里时,就没见有人出来过,只零星传出一两声咳嗽,也不知那个人在帐篷内发现了什么,他发出一声欢呼,随即脚步匆匆的从帐篷内出来,跑开了。

陈二狗本以为他走了,可没过多久,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像是有三四个人在往这边来,这些人很快都钻入了帐篷中。

紧跟着,一道低低的闷哼和手脚砸在厚实土面上的声音响起。

他们在做什么?陈二狗在心中问着自己,那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的,陈二狗发现身边一些难民已经被惊醒,但这些被惊醒的人,却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的睁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甚至还有人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好像现在帐篷内发生的事,只是一件无足轻重,在正常不过的小事。

很快,挣扎的声音低了下去,跟随而来的是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声声轻微的钝响,就像一片破布,被人逮住噗的一点点撕开那样,夹杂着咀嚼声响,就像是有人正在吃东西,可这荒山上能有什么吃的呢?

这声音穿破陈二狗的耳膜、神经,在到达脑髓,在这诡异静谧的夜晚,激的他头皮发麻、发颤,他甚至听到了牙齿咬在肉筋上发出的咯吱声,让他从头到脚每一根寒毛都在轻微的颤栗。

他悄悄爬起来上半身想要窥探,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从上揽住腰身,将他紧紧禁锢住。

漆黑腥臭的黑夜中,陈二狗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眸子,有些微微吊稍眼,目光深邃,像一汪迷人的深潭,望不见底。

魏争翻了个身,他再也忍不住将人拥进了怀中,他管不了陈二狗会怎么想了,他另一只手从他颈下穿过去,按在他后脑勺上,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中。

那些声音魏争也听见了,帐篷内发生的事不言而喻,这不是一个人就能阻止的,这个地方太危险,随时都有人在生死边缘由离,他一直不敢睡的太沉,今日找不到陈二狗的那段时间让他心悸,这件事,也让他发现,自己太弱了,如果他强大一点,至少可以护怀中人安全,也不用这样任人宰割了。

魏争温暖的怀抱终于让陈二狗的心跳缓了下来,帐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这一刻,躲在他怀中,陈二狗忽然有了一点刀枪不入的错觉,似乎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是不错的选择,魏争之与他,不只是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么简单。

他更像是在他最黑暗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唯一的支柱,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他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他虽然面上淡定,但有时候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魏争有一天要娶妻了,或是要离开他了,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送他离开。

魏争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沉沉睡了过去,黑暗中他微睁的眼,看见他们对面,宋守山在的地方,也有人正睁着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注视着黑暗。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就已经有人醒了过来,等在木桩下第一轮的投喂。

陈二狗的嗅觉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那股一直盘旋在空气中的恶臭,已经可以被他很好的屏蔽开。

一个个难民像是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动。

他们已经一天没进过食了,就连宋守山的肚子都不争气的咕咕起来。

那张正派的脸,难得出现了一丝红晕,他尴尬的咳嗽一声,以此掩盖肚饿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