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慧显张开双目,与血眸对上的瞬间,两行鲜血从他的眼角落下。他的面色依旧慈悲,地狱。

鸣鸾低低笑出来,笑声喑哑可怖,在空寺回荡,好一双佛陀慧眼。

慧显道: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鸣鸾抬头看着菩萨敛眉,问:为何好人想成佛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成佛?她唇勾起,菩萨的脸上慢慢出现裂痕,远远望去,如同菩萨垂泪,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好人变成坏人,拿起了屠刀,你却要劝她成佛?大师不觉得可笑吗?

慧显道:佛渡不了你。

鸣鸾冷笑,一只蝼蚁,当然渡不了我。

慧显又说:但是这世上仍有人可以渡你,施主,你若真想成魔,为何要来此处呢?

灯火熠熠,鸣鸾坐在灯下,皓白的腕从黑色袖袍伸出,捻住一只扑火的飞蛾。

她伸开手,那只飞蛾又义无反顾地向烛火飞去,滋滋一声,极细的青烟缓缓升起。

她说:大师,你的故事不对,我来说说键陀多的另一个故事。

她生来便处在地狱,受尽无数苦难,也许她生来有罪,不然,为何要遭受这样的苦楚呢?鸣鸾微微笑着,眸中血光流转,就像铺满地狱的曼珠沙华在轻轻摇晃,她在地狱里,挣扎求救,路过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向她伸出手。

观音全身都开始碎裂,泥土簌簌落下,在静夜里清晰可闻。

慧显转了转手里的念珠。

鸣鸾的眼中忽然燃起一束光,所有曼珠沙华一齐绽放,声音也变得轻柔,后来她遇到了一只小蜘蛛,蜘蛛悠悠吐出一根细丝,把她从地狱拉了出来。

那只蜘蛛美丽又柔弱,在她的掌心慢慢爬着。键陀多第一次看见阳光、第一次闻到花香,她终于来到人间,并因为一个人,爱上了这个人间。就连她体内的恶鬼,也为她感到高兴。

她的天赋一般,师门弱小,修习的时候总被人欺负,努力得到的机会,也被人使手段扼杀。但是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小蜘蛛还在她的身旁。她想成佛,想和小蜘蛛一起前往极乐世界,永永远远地保护着她,如果可以和小蜘蛛在一起,受九九八十一难,也没什么关系的。

她救了很多人,可是,当她再一次跌入地狱时,所有的人都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人会像小蜘蛛一样,冒着被拖下的危险,也不忍看她在地狱受苦。这一次,她失去了所有,包括她的救赎。

佛像轰隆一声,裂成数块,半边残破的身体轰然倒下来,尘土飞扬。

油灯晃了晃。

灯下人慢慢取下帷帽,露出恶鬼一样的面容。

恶鬼占据了她的身体,带着仇恨、憎恶、不甘,重新从地狱的最底层爬到人间。但就算是血债累累的恶鬼,心底也有一寸的地方是干净的。她想了很多办法,付出不少代价,终于找出可以救小蜘蛛和那些同门的办法。地狱太冷,成佛太难,她不再渴望什么极乐世界,只想要一个解脱。但是这么个小小的心愿鸣鸾笑了声,小蜘蛛死了,她也死了,只留下一头可恨的恶鬼,堕入地狱最深层,永世沉沦。

慧显轻叹口气,拨弄念珠,迷途的孩子。

鸣鸾低低笑出声,无知的和尚。

天劫的时候,师尊去而复返,替她挡下最后一道天劫,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佩玉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下她这样一个恶鬼,孤零零地在地狱受苦。

老和尚,我杀了很多人,如果我回头,佛还会要我吗?

慧显双手合十,佛渡天下人。可惜佛也渡不了面前的人。

鸣鸾站起身,走到歪倒在地上的佛头,低头看着那双慈悲的眼眸半晌,最后抬脚把它碾成灰烬。

佛若真的慈悲,早在我小时候便该伸出手了,何必等我成魔了再说渡我?她嗤笑几声,寺庙无声地燃起血红火焰,我成魔之时,就在想,如果世上真的有佛,我便要杀了你的佛,毁了所谓极乐世界,让所有的人不得解脱,感受与我一般的痛苦。

火焰舔舐慧显花白的长须,他身子一晃,低低念着佛号。

鸣鸾朗声大笑,身后业火红莲肆意开放,血河从她的脚下蜿蜒,她的眼中一片冰冷,静静地看着这场大火,慧显的身体与庙里的观音像一起,寸寸化为灰烬,饥饿的火舌仍不餍足,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鸣鸾一挥袖,滚回去!

火焰微微颤动,不情不愿地重归地狱。

她在一地灰烬中捡起两颗金灿灿的珠子,佛陀慧眼吗?

鸣鸾站在水镜前,举起了珠子,在圣洁的金光中,她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形。她抬起手,那黑影也抬起了手,她这才恍然,这道黑影是她自己。

慧显说,在她身上看见了地狱,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坠于无尽的深渊,行在无光的永夜,她的魂魄里,早就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希望。

就算是这样,她看到那根颤巍巍晶莹透亮的蛛丝时,还是很想顺着它爬上去,逃离这个绝望的地方。

鸣鸾随手一扔,两颗金珠滚在灰烬里,金光颤了颤,很快就熄灭了。

她回到住所时,怀柏正在院子里练剑,云中漂亮地挽了一个剑花,你这么晚去哪了?

鸣鸾笑着说:为你准备了烟火。

她伸手一点,三千星子如雨纷纷坠下,像一场盛大绝美的烟花。

怀柏痴痴望向夜空,这是什么术法,好漂亮。

鸣鸾静静地看着怀柏,就像看着寒夜里的一束光。

第75章两生相思

想好好活在世间,为何这般辛苦?鸣鸾轻声问道。

怀柏没有听见。

她枕在鸣鸾腿上,双眸紧闭,安然地睡着,看起来柔软香甜,像一只香喷喷的豆包。

鸣鸾不知为何心中竟涌出这样的比喻。

小时候她躲在村长窗后,透过缝隙偷看着岁寒娘做豆包。雪白的面,裹着软乎乎香香甜甜的豆沙,揭开锅的那刻,白白的香气在屋子里翻腾,从窗户间隙里冒出一点点。

天寒地冻的,她蹲在墙角,吸着那一丝漏出的香气,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岁寒捧着豆包走出屋,一眼就看见她,笑了笑,把豆包掰下一小片,扔到地上,用脚踩几下踢到她面前,想不想吃啊?

雪白的面皮变得灰扑扑的,上面沾满砂砾土灰。佩玉扑过去把那脏兮兮的豆包捡起,分成两半,一半被她狼吞虎咽塞在嘴里,另一半拿回牛棚给娘亲吃。

可那实在是太少了,佩玉还没尝到什么味就已经吞到了肚里,粗糙的砂砾磨着她的喉咙,一丝丝泛甜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她满嘴是血,却吃吃地笑了,想着如果能再吃一块,就算马上死也没什么了。

想起这桩旧事,鸣鸾轻轻笑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佩玉了,那个藏在她心底、干干净净的孩子。怀柏睡在她的身上,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只香甜柔软的豆包,鸣鸾很想将她拆之入腹,又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她。

她闭上眼睛,在怀柏温软的唇上轻轻点了下,记忆里的甜味越过许多光阴,重新填满她空荡的胸腔,鸣鸾第一次涌出这样深切的渴望,想拥有一个人、占据她、渴求她。

鸣鸾的呼吸炽烈而颤抖,手按着怀柏的肩,过了一会,慢慢将唇移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抬头看着满天星河,如困兽般走投无路。

年幼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豆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她本不想做一个坏人的。虽然从小生在地狱,但教化她的却是花娘,那个在她看来天仙一般、美丽又善良的女人。她想像花娘一样,吃得上热饭热菜,也能总是笑着向其他人传达善意。

她本来是想做个好人的。

默默承受许多苦难,眨眼就忘却,被恩泽一丁点甘霖,便想加倍还给这个世界。

gu903();鸣鸾此刻想起以前那微末又虔诚的心愿,只觉得像一场幻梦,不觉可笑,只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