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佩玉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出圣人庄。
二人的手心皆是干燥温暖的,怀柏想起,鸣鸾的手永远是冰冷的,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佩玉和她不一样,佩玉和她怎会一样?
大抵是因为怀念渊风的关系,圣人庄附近栽满了桃树。
无边细雨,花如绯云。
一只恹恹的狐狸趴在花枝上,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摇晃。
怀柏唇角上翘,笑着走过去,胡闹美人,你怎么在这儿淋雨?
狐妖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翻过身去,桃花如雨,簌簌落下。
怀柏不似霁月斯文,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狐狸尾巴上摸过去。触手柔滑,手感极佳,也难怪霁月那般稳重的人也念念不忘。
狐妖气得毛都炸了,恨恨地瞪着她。
怀柏笑得两眼弯弯,眉如翠羽,粘上一两滴雨水后,格外清丽出尘,美人呀美人,日后你还想留在圣人庄吗?
狐妖身份显露,无论东海百姓在意与否,它都不可能再以渊风的身份继续做圣人。此时让位给霁月,是最好的结果。
我会离开这里。狐妖伸了个懒腰,从花树上跳下,变成胡美人的模样,她常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寿数将近时,只遗憾自己未曾走遍这天下。
胡美人抬头看着漫天疏雨,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会代她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广袤河山。
怀柏摇头,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妖怪?
胡美人走在山道上,脚步轻盈,桃色裙摆像胭脂晕开,我为妖时,只知万物天生天杀,弱肉强食,不争即死,不战即亡。我杀人,人杀我,本没有什么区别。
佩玉道:这本无错。
胡美人点头,提起裙摆,灵巧地跳过一个小水洼,在空中划出一道绯色弧线,然而我弱小之时,亲眼目睹亲族为人类,或是强大的妖怪杀戮,待我长大后,又将他们吞入口中,等他们的子女再来向我复仇,循环往复,莫非这也是对的吗?
她笑了笑,难道强大便有资格生杀予夺,羸弱便注定了永堕尘泥。杀来杀去,何时才能休止?于无知无识的草木野兽而言,这本无错,但对我们修炼千载,生出灵识的妖来,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怀柏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她。
胡美人说:她点亮了我的眼睛,就像圣人把星火带到人间一样,我也想去做一些事情,也许不是对的,但生于天地间,如果不试一试,那该多么无趣?
桃林和风熏人,雨水濯尽浮尘,树上的花朵坠着盈盈雨珠,花瓣纷叠,细叶嫩绿。
三人走过桃林,染满袖桃香。
胡美人带她们来到一座小亭,亭中石凳石桌俱全。
长袖一拂,树下埋了百年的老酒被她提在手里。她本想坐下,眼尖地瞥见凳上一只红蚁慌乱爬着,轻轻笑了下,弯腰小心将它送至亭外翠绿的草地。
当了这么多年圣人,她这样的妖怪,竟也爱惜一只蝼蚁的性命。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修行的第一百年,她见弱肉强食,天生天杀,万物皆无情;第一千年,她见人心不足,世人贪婪;而至如今,她只见一场春雨尽,天地悉清明,世上种种都有其可爱之处。
这次多谢你们相助。胡美人为她们斟满酒,举起酒杯,算我敬你们。
怀柏笑着一饮而尽。酒水清冽,唇齿间残余芬芳桃香。
佩玉施术拂净石凳尘埃,让怀柏坐下,自己静静立在一旁,神态十分恭敬。
胡美人见了,忍不住夸道:你的徒弟真是孝顺,便与我家月儿一般。
怀柏笑眯眯地说:那是那是。除了整天想着上山,徒弟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
胡美人想到霁月,又叹一声,眉目有些黯然。
怀柏劝道:她虽失了一臂,却得到有为剑,可谓祸兮福所倚,日后我让简一给她做一个偃甲,纵比不上血肉,但也能行动如常。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啊,我们就不用管这么多了。
佩玉眉头一皱,儿孙自有儿孙福?
胡美人放下酒杯,道:并非这般。东海有许多长老尸位素餐,这次你也见了,他们并未如何出力,但若我一走,霁月只有金丹,不知能不能压得住这群人。
怀柏点头,也是,章礼不就是?
胡美人面色黯淡,和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却依旧不怎么明白。我身而为妖,虽力有未逮,答应她的话,一直在努力实现,传教于人,护一方安宁,但很多人口口声声说着仁义道德,却行不义之事,我分辨不出,便如这次砍断月儿手臂之人一般
胡美人竭力压住心中的杀意,最后只是怅然,她教会我仁道,却没教会我人心。
怪只怪渊风死得太早,可寿元天定,又能如何?
胡美人将酒饮下,眼里浮现一层朦朦胧胧的水光,有时候,纵然生出九尾,修为通天,无所不能,也改变不了命数,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听她说起命数,佩玉心里一凛,眼睛紧紧地盯着怀柏。
自重来一世,她便格外害怕命数这两个字。
怀柏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盈盈笑道:怎么啦?
佩玉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腿上,低声说:我想要保护师尊,无论发生什么,也想保护师尊。
胡美人趴在了石桌上,合着眸子,大抵是醉了。
怀柏手抚着佩玉的发,觉得徒弟秀发如丝缎柔软,比狐狸尾巴还要好摸一些,我也想保护你呀。
佩玉感受到师尊的温度,心渐渐安定,勾了勾唇,又小声说:我害怕命数
怀柏安慰:我不是渊风,你不是九尾,我们比她们要强大许多,等我们强到可以与天道抗衡之时,这天地间还有什么能奈何你我?
她记得时陵惨痛,但她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弱小。既不能强大到早早看穿鸣鸾伪装,又不能带好友走出时陵,才这么可怜地如同蝼蚁一般的践踏。
怀柏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待回孤山后,便开始努力修炼,为了佩玉,也为了所有她想珍惜的人。
霁月送狐妖离开时,天边斜阳万里。
晚霞璨如织锦,天地染上一层金色,如梦如幻。
狐妖不能做一个圣人,就算东海的百姓认可,圣人庄里的长老也不会罢休。
霁月将狐妖放下,最后一次摸了摸她柔软的皮毛,狐妖乖乖地伏在地上,没有跃开。
游烟翠眸里含满了泪,哽咽道:师尊,对不起,过去是我任性。
狐妖心中莞尔,我从未怪罪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哪有父母会因这点小事记恨自己的孩子?
游烟翠闻言,眼泪掉得更凶。
狐妖的目光移至柳环顾身上,语气有几分歉疚,过去,是圣人庄负你。
柳环顾身子紧绷,强笑道:师尊,圣人庄养育我,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
狐妖叹息,你身上负有魔血,注定要比别人走得更坎坷,这些年来,你努力想要接受别人的认可,可你又曾真心喜欢他们?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苦心经营得来的东西,不会让你真正开心的。
柳环顾眉头紧拧,似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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