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钟平冷笑道:你懂什么?我与他原本同出一门,对他最是了解不过,此人行事卑劣,心思深沉,翻脸比翻书还快,又兼心胸狭隘,最爱记仇,何来恩怨分明之说?
听罢这话,相长宁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又颇有些惊奇地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番,终于在角落里扒拉出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若说与他同出一门,后又在元婴时候死于他手,倒真是有一个人,只是名字记不太清了。
上辈子他能进得这洞天福地,还要多亏了那一位带路,相长宁在秘境中骤然突破,一举进入结丹期,那一批弟子中,就数他的修为最高,几乎无人敢得罪他,后来有人为讨好于他,便说了这秘境的位置,相长宁原本也是打算带着他进来的,结果没成想,那人身上没有带斑鸠玉竹,最后被挡在外面,什么也没捞着,倒是白白成全了相长宁一段大好机缘。
自从那事之后,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彼时相长宁还年轻气盛,无知无觉,后来那人上门寻衅,被他随手杀掉了,原本只以为是小事,没想到竟然还有再碰头的一天。
便是相长宁也不由暗自感慨,他乡遇故知,可惜这故知却是从前的仇人,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两遭都遇着自己,看来此人的运气实在是不大好。
心里有了底,相长宁便打定了主意,看向对面那人,忽见寒光微闪,他眼睛微微一睁,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脚步轻点,整个人轻飘飘腾挪开来,几乎在同一时间,万千剑气如惊虹一般倾泻而出,劈在石壁上,轰然一声巨响,碎石沙土四溅开来,相长宁指尖微勾,琴音潺潺,那些扑过来的碎石子都骤然化作齑粉,弥漫在空气中。
灰尘沉浮,到处都是黄蒙蒙一片,碎石砸落的声音渐歇,孟钟平手持长剑立定,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远处也逐渐出现一点阴影,看轮廓约莫是一个人的模样。
孟钟平心中警惕,试探性劈出一剑,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开来,剑刃正劈在长戟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点不安的感觉,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长戟后的人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铁质的身躯,又是傀儡人。
远处传来铮然琴鸣之声,那犹带着几分稚气的清亮孩童声音悠悠响起:好歹也是从前的故人,可惜相某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招待的,便只能让阁下再试一试这七调迷踪阵的滋味了,请。
一个请字被他说得无比洒脱,话音刚落,一道森然的怒吼声乍然响起:相长宁!果然是你!
与此同时,一点金色的光芒迅速往外疾驰而去,细细看时,那金色光芒只有巴掌大小,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婴孩,此时满面怒意,双目圆睁,怨毒不已,孟钟平才刚刚夺舍,并未真正适应了闻子铭的身躯,方才拼尽全身灵气劈出的那一剑落了空,此时相长宁又布置七调迷踪阵,他已是黔驴技穷,再无其他手段应付,唯有舍弃得来不易的肉身,直接逃走。
然而相长宁不出手则已,出手是必要见血的,如何会让他逃?就在他正欲拨动琴弦时,丹田内忽然一阵熟悉的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突跳动,欲破胸而出,相长宁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猛然一滞,下一瞬,嗡鸣之声响起,若有万千羽翼震动一般,同时,一道紫金色的光芒破空而出,滴溜溜在空中打了一个转。
孟钟平见了,失声惊叫:混元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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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混元鼎是相长宁的法宝,名气自然不同凡响,是以孟钟平一见之下,便知其来历,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再不敢逗留,拼命加速,嗖地往外窜逃而去,心里恨毒了相长宁。
只是混元鼎岂是好相与的?那嗡鸣之声愈发密集,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洞府,震得人整个都懵了,那金色元婴顿时就仿佛失了所有的力道,去势停滞,自半空中一头栽倒下来。
下一瞬,自混元鼎中窜出一头巨大的猛兽,羊身人面,双目猩红,森森利齿交错间,一口将那金色元婴咬住,登时惨嚎声响起,紧接着便戛然而止,声息全无了。
那猛兽一边咀嚼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听之便觉得牙酸耳麻,鸡皮疙瘩四起,白森森的利齿间,还有金色的光晕飘落下来,它兀自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迈步回来,纵身扑入那混元鼎中,再次化作鼎上刻的浮雕,乃是上古凶兽饕餮。
这还是相长宁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他的本命法宝,和从前一模一样,每一丝纹路,都是他所熟悉的,平时触手寒凉,待开炉炼丹之时,这寒凉倏然便会转为滚烫。
他忍不住将混元鼎摸了又摸,鼎盖仍旧紧紧闭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相长宁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只能猜测大概是自己目前修为不够,这鼎犯了倔脾气,遂拍了拍鼎,忍俊不禁道:回去罢,我如今的灵力可无法支撑你长时间出来。
下一瞬,那混元鼎便渐渐开始透明起来,恍若氤氲的水汽,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只有相长宁知道,它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丹田,耐心等待着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不远处传来斑鸠女迟疑的声音:道友?
相长宁转过身来,指尖在琴弦上拂过,原本弥漫的灰尘霎时间消散无踪,斑鸠女正站在楼阁废墟下,见了他好端端的,便松了一口气,欣喜道:道友无事便好。
她走上前来,目光落在晕厥的闻子铭与松百灵身上,道:那夺舍之人
相长宁答道:已经被杀死了,无需担忧。
斑鸠女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明艳如花,诚恳道:妾身此番大仇得报,还要多亏了道友费心,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相长宁收了别鹤琴,道:何出此言?你不是送了我不少东西么?
斑鸠女笑了,道:道友真乃性情中人,只可惜相见恨晚,不能与道友相交,实在是憾事一桩,妾身如今也要离去了,望来世还有相见之日。
闻言,相长宁只是淡声道:一切看缘。
斑鸠女抿着唇微笑,她模样本就生得极美,这样静静笑起来,就仿佛夜间的琼花初绽似的,身形渐渐透明,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叹道:我与玉郎,此生恐怕是缘分已尽了
那双明若秋水一般的眸中浮现出朦胧雾气来,如同沾染了露水的花,她的神色中透着几分哀伤,双臂渐渐化作白色的羽翼,垂在身侧,片片光羽由下自上化开,像是逐渐凋落的花瓣,最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女子的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柔和的白色光羽在空中浮动,久久不去,如同斑鸠女空等了千年的痴念,相长宁看了一会,然后伸手轻招,将一枚光羽握在掌心,细细端详,心中忍不住泛起了点疑问,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值得斑鸠女放弃自身的大好修为,甘愿困在此地千年之久,便是死后也不愿去轮回转世。
相长宁想不明白,脑中有个隐约的声音问他,可曾悟了?
悟了?
没有,相长宁收起那片光羽,拍了拍手,一派风轻云淡的洒脱,那声音便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如同沉入海底的石子,消失无踪了。
相长宁活了这么多年,还当真没有尝过情字,尽管他确实有个道侣,不过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一想起曲清江那张冰冷漂亮的面孔,相长宁便觉得颇有些兴致缺缺,压根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拉回了相长宁的注意,闻子铭醒了,他半眯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语气惊疑不定:长宁师弟?
相长宁笑了笑:可算是醒了。
我刚刚闻子铭使劲回想了片刻,一张俊脸顿时煞白,声音有些不稳:我刚刚似乎被人夺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