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给女儿系好了衣服带子,又帮她换了块尿布,揭开被子去看妻子的脚,就跟当初去海胶岛跳舞时一样,她的大拇指又发炎了,估计自己还不知道呢。
悠着哄睡了女儿,找出红霉素软膏来给妻子的脚上涂了些,冷峻这才睡下了。
……
如果说《花木兰》的演出,是向世界展示一个真实的东方女骑士的话。
那么《血色华章》所展现的,就是虽然国人一直在讲,但世界并不了解的,一段艰苦卓决的抗战历史。
面向国内观众,芭蕾绝对不是最佳媒介。
但当面向的是国际社会,芭蕾当仁不让,就是最好的表达媒介。
陈思雨无疑是幸运的,幸运于能生活在这个时代,有那么多天然的历史可以供她创作,也可以登上最顶尖的舞台,而轩昂的回归,于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助力了。
还有一天时间就要公演了。
从小到大看姐姐演出,还用整场琴曲跟陈思雨配合过,轩昂是最了解陈思雨的演奏家了,她也不必向轩昂瞒着,可以直接提要求,在整场演出里多加了七八处停顿,再把时间在对话的阶段找补回来。
排好之后也不用别人,陈思雨单独跟轩昂排了一遍,就发现自己比之原来,愈发的游韧有余了。
转天就是答谢宴了。
晚上八点,节目在六国饭店准时上演。
话说,总芭的领导们已经见过轩昂,惊讶过了。
但文工总团的领导们是直到开场前,才因为轩昂的外形而被吸引的,继而发现,他们放出去的人,他居然回来了。
这是一场规格极高的歌舞剧,因为来的全是重要人物,总团的领导们都在。
吴团一看,吓一大跳:“好小子,你居然回来了?”
两年多时间,小伙子长高了一截不说,西服一穿,领结一打,不愧是留过学的,比之文工团上下,他倒是提前国际化了。
轩昂在出国之前,自有傲气,不愿意跟这帮庸俗的领导打招呼,但凡他们训话,他虽然会听,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放到心上的。
当然,他骨子里是清高的,直到现在,依然瞧不上吴团这种窝窝囊囊,胆小怕事的性格,可人嘛,吃一回亏就会成熟一点,当天堂破灭时,他于人间,就会有更多的包容,所以他上前鞠躬,握手:“吴团好。”
吴团给这孩子突然的礼貌惊到了,还是有点不信:“你居然回来了?”
在这年头,放人出国,那叫放虎归山。
放归山的老虎自己回来了,不怪吴团不吃惊。
“想家了,正好凑到飞机票,我就回来了。”轩昂说。
“你练过没,行不行,要不行就还是让老师傅上,今天的演出特别重要,可不能玩儿。”吴团说。他这样问,是因为听说很多送出国的人都不会去学正科,反而会去刷盘子赚钱的原因。
送年青人出国等于放虎归山,而最叫大家心痛的,就是他们放弃专业,去刷盘子。
轩昂看了眼舞台,说:“我上吧,我在国外也在学琴,没丢了手艺。”
“对对对,你可是咱们花了大价钱送出国学过洋玩艺儿的留学生,该由你上。”吴团往后退了两步,神态中有种轩昂从未见过的恭敬和夸赞。
轩昂还太年青,也没有学过多少文化科,更不读书,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老虎,出国等于归山,国家却还是要把他送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永远在说教,讲大道理的吴团长在突然之间,就会向他显露一种恭敬和怯生生的敬畏感。
但当在自以为的天堂上了一当,重回故土,坐在钢琴前时,轩昂于音乐的理解,就比原来更深了一些。
传统样板戏,《娘子军》和《白毛女》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当它们被推向国际,即使是对华国极有偏见的国家的观众们,也会在观赏完毕后,给予极高的评价和赞誉。
《血色华章》从剧本之初,就被首长们定义为是新时代的样板剧。
从一对自幼生长于书香门第,大富人家的姐妹花受到革命启迪,反抗包办婚姻,反抗旧社会,并远赴陕北寻求革命开始,它串联起了来自全国各地奔赴革命的年青人,并以他们的爱情为聚焦点,讲述了一代年青人的奋斗史。
为革命而牺牲的毛素美当然是绝对主角,但配角们也非常出彩。
有只为爱情,不顾革命的少女,也有胆怯犹豫,半路逃跑的软骨头男人,而道具,从草鞋到五星,镰刀锤子,再到婴儿的摇篮,这是另一种风格的东方风情。
而最让观众觉得新颖的是,这整部剧中,没有反派。
是的,这是一部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面角色出场的舞剧。
但从一开始奔向革命的少女,再到黄土垄,枯井,急转直下的炮火声,恐惧,是通过演员们所表达出来的饥饿感,以及连天的炮火下,抱着婴儿无处躲避的母亲来展现的。
整部剧从布景到道具,再到音乐,都极富冲击力。
在饥饿的面孔中,它穿插着金黄的麦田,丰收的希望。
在连天的炮火声中,又穿插着婴儿的欢笑,母亲的摇篮曲。
温馨与残酷交织,毁灭和希望相伴。
剧情就在一幕幕强烈的对比和急转直下中,紧紧揪着观众们的心。
如果说曾经的短篇《血色华章》只让人感受到一个母亲的悲剧的话。
这长篇的芭蕾舞剧所展现的,就是一个民族的历史悲歌。
压迫,反抗,生存,希望,音乐和舞蹈,唯一世界上通的音乐,让五湖四海的外宾都能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去了解那么一段历史,并为之而感慨,流泪。
也让他们在剧终后,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由衷的为演员们鼓掌。
而今天在谢幕后,还有领导慰问环节呢。
陈思雨当然期待,全团上下搓着小手就等着这一天,能跟首长握手,合影。
洗出来挂在总芭的墙上,那就是她们的光荣。
但轩昂不习惯于这个,谢完幕,在雷动的掌声中,他转身就要溜下台。
不过他还没溜下台,就被吴团长给堵回来了。
然后吴团长见首长就说:“这是咱文工□□出去的人,他回来了。”
就仿佛他回来了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似的。
但他犹还觉得不够,等下一个首长经过时,他又换了说辞:“这是咱文工□□出去的,听说有重要演出,他立刻就回来参于演出了!”
轩昂不习惯这种吹捧,也不习惯被另眼相看,他原地社死,浑身炸毛。
但这会儿再想下台,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迫作为一个逆行的光荣者,被所有人夸了一番。
……
再说冷峻这边,因为最近正是最忙的时候,照例要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
扔了摩托车换上自行车,他直奔六国饭店。
他当然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媳妇就冲出来:“快快,胀死了,赶紧回家。”
冷峻骑上自行车,也顾不上说话,一路飞奔,进了门,闺女正饿的哇哇大哭呢,看到妈妈来了,委屈的撇着小嘴巴,哭的那么难过,迫不及待的要吃奶奶。
向来妻子喂奶,冷峻是不看的,但今天因为妻子疼,他又得施展一点他的无用小妙招,就是帮她用梳子梳,按摩,这样能减轻她胀奶的疼痛。
可他一梳,他的小丫头就又有了新花招,一边吃奶,他一边望着爸爸,看了会儿,一只小脚丫就不停的踢啊踢,要踢爸爸的手。
直到把爸爸踢开了,火急火燎,赶紧换另一面来吃。
梅霜倒是挺担心今天的演出,问:“思雨,演出效果还好吧。”
“听几个翻译讲,现场就有好几个国家的外交官说想邀请我们去演出。”陈思雨说。
能被外交官邀请演出,就是对一部歌舞剧最大的肯定了。
梅霜感慨说:“大后天国家大剧院演出吧,到时候我得好好去看看。”
跟打仗似的,喂完孩子,哭够了的嘟嘟没闹没哼,也不顽皮,沉沉的睡着了。
而今天于陈思雨来说,才是她生完孩子后,交了一份满分作业的那一刻。
“这段时间辛苦坏了吧?”她这才要问丈夫。
从小嘟嘟出生,坐月子开始,夜里都是冷峻在起夜,他每天也有大量的工作,他还要帮忙缓和她和婆婆的关系,要没有他的支持,陈思雨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不累,你呢,我看看你的脚。”冷峻说。
陈思雨看似在伸脚,身子一旋,却躺丈夫怀里了,仰头望着丈夫,她轻声问:“你就不问问我今天跳的好不好,见了哪个大首长?”
冷峻笑:“你跳的好不好,见了啥大首长?”
其实他们只是普通人,见啥首长是种荣幸,但也没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
更何况陈思雨见过的,冷峻都见过。男人兴趣缺缺,陈思雨就改话题了:“你知不知道今天看到轩昂回来,文工总团的领导们有多高兴。”
冷峻点头:“唔,肯定很高兴。”
陈思雨忽而眸转:“峻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呀,我可听苏爱党说过,自打她生了孩子,高大光就搬出去住了,现在孩子都快三岁了,俩人还是分房睡。”
冷峻一愣:“有这事?”他觉得高大光有点渣。
妻子的红唇噙上了冷笑:“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是不是也想搬出去睡?”
天地良心,自打妻子怀孕,冷峻已经当了快一年的和尚了。
而且没有开过荤的和尚和开过荤的是不一样的。
那种感觉大概也只有冷峻自己知道了。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他急着要辩解。
妻子忽而扬唇,在他唇皮上舔了一下:“我特别想,你难道就不想?”
冷峻总会被妻子搞到炸毛。
她连续忙碌了三个多月,脚都是发炎的,她挑大梁,刚刚跳了一场长达90分钟的大型歌舞剧,她很辛苦,冷峻觉得这样不好。
但这时她又轻声说:“你就不想重温一下我们的洞房夜?”
冷峻下意识去摸床板,还好,这床板经过时间的考验,无比结实。
但想起洞房夜,想起虽然一塌糊涂,但叫他无比心悸的第一次,他整个人,成功的炸了!
……
过了许久,窗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那是轩昂回来了。
虽然很尴尬,但有人重视他,有人因为他的回归而开心,激动,有人因为他的帮助而完成了一场圆满的舞蹈,轩昂很开心,脚步轻盈,浑身的毛孔都透着舒畅。
屋子里的陈思雨亦然。
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挑战,但作为一个编导,舞者,能在自己的能力之内,成功演绎一场舞蹈,那种成就感和喜悦心,是不论跟首长合影,还是登上报纸,都换不来的。
她的一边是女儿,一边是丈夫,在极度的疲惫后,她进入了既沉又甜的梦乡!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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