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听言点了点头,只问:“这人你可信得过么?他若与这程愈私交甚笃,你可当心他将这些捅出去。”
“娘娘放心。”小禄子笑道,“下奴心下有数,若他与程愈关系当真那样的好,下奴也不敢用他。下奴仔细打听了,他不过是想攀个高枝,免得在内官监空熬日子,偶然在赌坊里头结交了程愈,便就此抱住了这条腿再不肯放,央着程愈提携他罢了。”
可若论“攀高枝”,仪婕妤那里的枝再高,又哪里比得上延芳殿?此人又已在程愈身上砸了不少钱,程愈的态度却仍暧昧不明,让他心中难免懊恼,见小禄子主动要用人,他真是恨不得杀了程愈直接献过来表忠心。
夏云姒却捉到了另一件事:“赌坊?”她黛眉微挑,“程愈好赌?”
“大约是的,宦官好赌的不少。”小禄子笑说,见夏云姒下意识地看他,又忙道,“下奴可没有那样的恶习。一家子老小都靠下奴这份钱养活呢,下奴哪敢那么花钱。”
夏云姒一哂,心下盘算了会儿,从罗汉床上撑坐起身,行去妆台前,拉开抽屉,寻了一物出来:“再找半块佩,用金子和它镶在一起,让那人与程愈同去赌坊的时候拿去赌了。”
小禄子微怔,面露惊然恍悟之色,不由作揖:“娘娘妙计。”
那玉原也不是什么绝好的玉,同等品相的玉在宫中并不少见。两块玉一拼,裂纹处拿金子镶上,就又是一块完整的佩了。只是花纹雕得不够精细,仔细看有些对不上。
这东西小禄子是拿到宫外寻工匠弄的,工匠忙完还和和气气地问他:“这穗子我给你换一条?”
小禄子想想窈妃娘娘的主意,摆手:“不换,我就看这穗子顺眼。上头你给我配个挂绳就行,我好用。”
工匠应了声,很快就挑好了与穗子颜色相仿的挂绳穿在上头。小禄子拿在手里瞧了瞧,付了钱,便回宫去。
当日晚上,这玉佩便落在了他寻得的那宦官手里。那宦官名叫钱举,心里没什么大志向,虽是想攀着人往上爬,也不过是想口袋里宽裕一些,没旁的野心。
所以主位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一句都不敢多问,更没问这玉佩的来历。反正是拿来给他赌的,大概一转手就没了,又能让他过个瘾,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不多管闲事——对宫中许多宦官而言都是生存之道。
小禄子对他这副只顾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满意,笑眯眯的,只又叮嘱了一句:“记着,必要跟程愈同去赌的时候再拿出来。”
钱举低眉顺眼:“知道,我知道,哥哥放心。”
小禄子一下下拍他的肩头:“他若问你这玉佩是怎么来的,你只说是先前在赌坊赢着的,知道了吗?”
钱举愣了一瞬,旋即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
“嗯。”小禄子慢悠悠地点了头,“若敢把我和窈妃娘娘扯出去——”
他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京郊野坟头儿多着呢,不多你这一个。”
钱举打了个寒噤,吞了吞口水,显然应得更谨慎了:“是……下奴知道。”
小禄子嗯了一声,便放他走了。
几日后,京中宣阳坊。
宣阳坊是个花天酒地的地方,里头赌坊众多;南边又是平康坊,京中大小青楼都聚集在平康坊中。
这二坊都只余皇城一墙之隔,纸醉金迷,正方便宫里出来的各位大人潇洒一二。
但这样的地方也分三六九等,不论是宣阳坊还是平康坊里,最高等的那些赌坊,寻常宦官们都是不够资格、也不够财力进的,正经的达官显贵才去得起。
小宦官们去的起的地方大多散落两方四周,开在边边角角的地方,乌烟瘴气一些,但花钱的地方也少,那些个滋味寻常的酒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要花上几两银子。
宦官们来此,大多玩骰子押大小,赌坊里头喊声震天,似要掀了房顶。
很快伙计开了盅,偌大的案桌四周顿时半是欢喜半是忧,亦不乏有人气得甩手离去。
程愈今儿个手气不错,连赢了七八把了,饶是押得不多,也已赚出了两个多月的俸禄。
对面的钱举可就不行了,再输下去,只怕连年关都难过。
他便垂头丧气地要走,程愈硬把他拉回来,豪气万丈地说:“再陪哥玩两把,就两把,一会儿不论输赢,哥请你喝酒去!”
钱举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桌前,接着又是一阵喊声震天。
咣地一声骰盅扣在桌上,伙计有意压着盅卖了会儿关子,周遭给面子地一阵死寂。
接着骰盅再开,又是半数欢喜半数忧。
钱举已拿不出钱来玩下一把,皱着眉在桌前踟蹰半天,从怀中取出一物,掷在案上:“我押这个!”
“哟。”伙计笑着将那玉佩拿起来。
他们这赌坊里头宦官多,常常赌红了眼睛就将素日积攒的宝贝拿出来押注,这可比寻常押点钱强。
然而这些东西这伙计见得多了,便也识了货,仔细一看,就将玉佩扔回了他跟前:“你这是两块拼的,不值钱!”
钱举与他还价:“玉不值钱,我那上头的金子总是真的。”
“那才多少金!”伙计摆手,然还不及钱举再说下一句,忽有另一只手伸来,一把将那玉佩拿走了。
“……你出来!”程愈定睛一看,就将钱举拎了出去。赌坊侧边是条没什么人走动的小道,他将钱举往墙上一按,“这玉佩你从哪儿弄的!”
钱举一缩脖子,按着小禄子教他的话说:“我这……我这先前赌钱赢来的啊!”
程愈神情一震。
他自不会觉得钱举是和旁人搭上了关系在这种事上唬他,滞了滞:“输给你这个的,也是咱宫里头的人?”
钱举:“那可不呗,这还不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程愈心里瘆得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