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苏疏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堂堂胡国的右贤王在这儿弹琴?像一个伶人乐师一样?
拒绝的话刚要脱口而出,沈惊鹤的面色却是一沉,还是说,我大雍的皇子能为您吹奏胡笳以相娱乐,雍国的天子却当不起您右贤王一抚琴呢?
苏疏勒冷笑一声,我若是说不呢?
您可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诸侯之怒,血流漂杵?沈惊鹤神色淡漠,眼角却挟着一丝狠厉,我虽只是一介小小的皇子,但若是想要流血五步之内,却也不是办不得!
你胆敢威胁我?苏疏勒惊怒交加,眼神却不自觉瞥向远处已闻声遽然惊起的武士。他虽在胡地地位崇高,但靠的多半还是出身,其实于武艺一道并不擅长,否则也不会带了良多彪形大汉一路护行。
沈惊鹤知晓他心中盘算,冷笑一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右贤王大可试试,是你的武士赶过来快,还是你我之间不过五步的距离更快!
苏疏勒终于有些慌了,他不知道眼前人的武功到底如何,但既有把握说出这番话,想必亦不是什么善茬。权衡一番,他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递到手中的琴,胡乱拨了一下弦。刺耳嘲哳的琴音响起,让殿内原本带着惊诧与畅快看二人交锋的群臣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见他终于肯弹琴,沈惊鹤心头也是微微一松。他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全靠一股子锐不可当的气势撑着罢了。
沈惊鹤复抬了抬眉梢,八音广播,琴德最优,君子守以自禁也。我大雍上下无不以琴为德为仪,连寻常百姓也可奏一曲短短的《松风寒》。右贤王虽蹑高位,竟连一声和顺琴音也难以奏出
他又想了想,面带遗憾地摇摇头,方前右贤王可是道胡人不为小礼以自烦?如今看来,却不知这究竟是不烦小礼,还是竟连小礼也不知了。
殿内又是哄堂大笑,苏疏勒在笑声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着眼前人,指甲几欲掐进肉中,熊熊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皇帝隐去眼中笑意,咳嗽一声,故意板着脸训道:皇儿不可如此无礼,胡地偏远,右贤王纵是不会奏琴,倒也无甚可指摘之处。
沈惊鹤后知后觉地了悟,连忙向右贤王作了一揖,语气中是满满的诚恳,原来如此,倒是我思虑不周疏忽了。
他又抬起眼,满怀歉意地看向苏疏勒,还望右贤王大人不记小人过,切莫介怀方才冲撞之处。我生长在民间,学习宫中规矩还未多久,正如你们胡人一般不拘小礼。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准右贤王看到我这样不羁的性子,倒是觉得颇有北境风范,甚是投缘呢!
言罢,又腼腆地笑笑,只把苏疏勒差点没气得个倒仰。他用颤抖的手虚虚往前一指,咬牙切齿。
好好,倒是我小看了你!六皇子,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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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鹤:我们一个不识抬举,一个不懂礼数,投缘得很啊!
苏疏勒:???
第19章
盛大的宴席以右贤王拂袖而去的盛怒告结,早前殿内的紧张气氛也随着他的离开荡涤而空。然而众人扫向沈惊鹤的视线却是神情各异,有人感慨,有人崇敬,也有人含着不露声色的提防。
皇帝还要与内廷商量几日后正式的和谈,因而只匆匆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先行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对着沈惊鹤嘉许地一颔首。能混到如今位置上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此举一出,当下便有几位向来以长袖善舞著称的大臣相互使了使眼色,三五人一同堆着笑意上前不住恭维着六皇子,只将他如何尽灭胡人嚣张的气焰大赞一通,直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你先忙着,四姐还待我跟她好好说说今日你是如何威风呢。沈卓轩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顾沈惊鹤频频传来的求救眼神,笑着远离了人群。
沈惊鹤暗叹一声,只得耐下性子笑容得体地与他们客套周旋。他虽不急于拉拢这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不过若与他们暂时处好关系,日后少不得还有能利用一二的地方。
正在此时,忽有一道嫉恨的眼神如芒刺背。沈惊鹤一偏头,直直对上大皇子不甘的神色。他颇感无趣地撇撇嘴,突然故作挑衅地一扬眉。大皇子本就憋着气,当下更是恼得冷哼一声,直接甩手走人。
沈惊鹤这般孩子心性的举动落在一直孤立于一旁的三皇子眼里,却并没有让他紧锁的眉关抚平几分。他看着被大臣们团团围住只露出一半侧脸的少年,脑海中第一次传来了如此清晰的危机感。
这个六皇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沈卓旻面色自若地将折扇啪地一声合起,旋身离殿。却是无人看见,在殿外长廊一方灯火照不到的拐角处,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身影听闻脚步声,立刻警觉地转过头来。
黑暗中,他慢慢朝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影子走近,冰冷的语调寒过晚风。
我们的计划,恐怕要加紧筹备了。
三日后,昭年殿内。
礼官奉迎着胡袍打扮的苏疏勒一行人至殿门等候,三日的休息已足够他将先前的怒气平息,他的脸上也重新挂上了惯常阴恻恻的笑。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痛恨并未随着时日而消减。苏疏勒看向殿内深处持身直立的六皇子,前几日的一幕幕屈辱仍历历在目,他的眼中不由划过一道阴狠。
这次,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时辰已至,恭候许久的钟鼓齐鸣,庄严恢弘的雅乐声中,皇帝随宫廷仪仗出而落座。通事舍人走至殿门前,略一躬身,还请右贤王入见。
苏疏勒傲慢地看了他一眼,整了整衣领,带着身后使节大踏步迈入殿中。这次,不待旁人提醒,他就主动率领胡使鞠了三个躬。其实他本想借此机会再发作一二,但一想起六皇子一脸憾然地感慨他不识小礼的模样,他的眉心就忍不住狠狠一跳,最后还是忍住气闷不做声地将礼节行全。
看到他识相地行了礼,皇帝面上也是满意。中书侍郎见其立定,率着令史捧案至跟前,盛了国书,又小步快走呈交回御座。
苏疏勒一言不发地看着国书被转移到座上,微眯起眼,开始想象起雍国君臣听到内容时精彩的反应。
念。
礼官恭敬称是,拿起国书,徐徐展开,中正平和的声音传遍了大殿。
上天眷命,日月所置,大胡突利单于奉书敬问雍皇帝无恙。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谦辞与致礼,群臣听着却是面带不安与犹疑。倒不是说这份国书太过狂妄自大,相反,它有礼有度,语气甚至可谓谦恭。只是依着胡人右贤王前几日高傲挑衅的态度,这份谦恭于此处听来,却是显得尤为古怪。
沈惊鹤也是神色微沉,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听着。
礼官终于念到了国书将近结尾处,他的眼睛蓦然惊惧地睁大,顿了顿,一瞬间有些迟疑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皇帝看到他犹犹豫豫的表情,心中知道国书之末才是胡人图穷匕见之时,他看了一眼座下神情莫测的苏疏勒,声音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