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延微偏着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收回寒枪横立于身后,猎猎凛风吹动红缨,雷霆已收,江海凝光。
你输了。
低沉磁性的三个字简单落下,胡人霎时间面如死灰。
苏疏勒脸色煞白地唤人将嘴唇不住哆嗦的索卢放扶下,终于彻底熄了心中所有的蠢蠢欲动。这样一个允文允武的强盛之国,必将更加走向强大,无论如何,都已再不是他们胡国能招惹得起的。
他的神色有些颓唐,怔怔半晌,终于率领着身后一众胡使心悦诚服地跪在了殿上,朝着龙椅上一直面不改色注视比武的尊贵身影重重叩头,皇帝陛下,这场赌约我们甘拜下风。苏疏勒归国后,必将盟约与大雍结好之意如数带至单于面前。唯愿二国寝兵休战,除前事,复故约,安边民,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尘埃落定,这桩几经惊险的大事终于已了。殿内众臣无不松了口气,相互微笑着颔首致意。皇帝面上也展露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心情愉悦地走下玉阶,亲手扶起了苏疏勒,右贤王不必多礼,我雍国向来亲仁善邻,若真能与胡国以相亲睦,岂非国之美事?
苏疏勒神色复杂地低头,陛下有此等容人之度,我们却是无颜再叨扰国书既至,盟约亦定,我们也是时候该启程回去了。
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转身一挥手,吩咐礼官今夜摆开华筵,以贺两国重相通好之喜。
三日后,京城的百姓夹道欢送着胡使归去,街头摩肩擦踵,热闹非凡。打了许久的仗,折进了无数正当年华的热血男儿,终于换来了难得的太平,举国上下都是一派欢欣的笑颜。
皇帝站在城门上,看着胡人满载赏赐的车队逐渐远去,直到成为天边遥不可见的一个小黑点。
寒风将他绣着龙纹的衣摆微微吹动,他负手望向城门下欢欣鼓舞的民众,眼神沉远,侧首低声对身旁内侍吩咐。
将六皇子带至御书房等候,朕有话要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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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沈惊鹤垂手站在御案前心平气和地等着,莫名觉得眼前场景和自己初入宫时相像得很。
他心中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座上仍是同样的人,铜兽香炉里燃的仍是同样的香,而他这个本不受重视的六皇子,也终于在一片暗流涌动中让朝臣都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皇帝放下批阅奏章的朱笔,唤来德全将略有些杂乱的桌面拾掇好,漫不经心地开口。
可知道朕为何叫你过来?
怎么不知?
沈惊鹤恭顺地低下眸子,他一早就对此时的对峙有所预料。本以为胡人入京的当夜自己就会被叫来问话,没想到皇帝竟一直有耐心拖到今日胡使归国,拖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沈炎章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明君,但在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中,隐忍却可稳稳排在第一位。他忍得了先帝对幺儿的偏爱,忍得了伺机而动虎视眈眈的敌手,韬光养晦谋而后动,只为了最后一刻的一飞冲天登顶帝位。
所以,在胡使对他不敬时他没有大发雷霆,在小儿子一针见血地指出胡人乐器名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按捺下了心中的犹疑。
沈惊鹤主动上前一步,一拱手,父皇,请恕皇儿早前在昭年殿妄言之罪。当时胡人气焰正盛,情急之下皇儿只能随口胡诌出一个理由来,绝非有意欺瞒。
皇帝见他一点就通,欣赏地轻轻颔首。沈惊鹤当时之举可以说是将雍国被动无比的场面彻底逆转,他本就没有真心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一个长于民间的皇子为何会识得偏远胡地的乐器,却着实让他不得不多深想一层。
你怎知那物唤作胡笳?皇帝考量的眼神充满探究。
自然是因为前世各族早已互通姻亲、文化交融逾百年,中原胡服骑射者大而有之,关外迁都易语尊崇儒经的也不鲜见。莫说是胡笳,便是胡琴胡笛他都可谓小有所成。然而,这样的话,他又能说出口么?
沈惊鹤眼神恍惚了一瞬,脸上回忆的神色却是作不得假。
往先我和母亲还住在江南的时候,曾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在寒夜里昏倒在柴扉旁。母亲可怜她收留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时才发现她的五官竟浑不似雍人。他顿了顿,继续开口,后来我们才得知她是被拐到中原来给那些想尝鲜的大户人家当女奴,她不肯从,就被关起来又打又饿,最后趁门僮醉酒之时跑了出来,一路躲藏,到了柴门前时实在撑不住了,方晕了过去。
皇帝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既没有表态相信,也没有说不信。
沈惊鹤自顾往下说着,唯有在提起母亲时,眼中有一抹怀念与动容,母亲素来良善心慈,虽然我们生活得清苦,但她仍在瓦房旁为她寻了个安身之处暂时安顿下来。提雅就是那个胡女的名字,她住下来后也常常帮忙收拾屋内,闲暇时还教了我不少胡地的乐曲。我就是在那时才知道胡笳的。
胡人中倒也有这般知恩图报的女子。皇帝一点头,这之后呢?
之后沈惊鹤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后来听说寻她的人不知怎么好像得了风声,竟渐渐往我们这座边邑找来了。提雅约莫是怕连累了我们,留了身上最后的一点首饰在桌上,自此便杳无踪迹了。
袭来的清风吹散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往日的沉静又覆盖上了沈惊鹤的面容。
如今雍胡既已化干戈为玉帛,想来日后像提雅这般的苦命女子也会少了许多,不可不谓之一桩幸事。
皇帝颇为认同地一点头。他并不打算刨根问底,这个答案虽然并没能完全打消他心头的疑惑,不过却是对眼下情况最好的解释了。
更何况有些事情,非眼前人不能为。
此次雍胡重定盟书,你功不可没。皇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话题,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说与朕听听。
沈惊鹤闻言双目一亮,他踌躇了片刻,抿了抿唇,犹豫着该不该说。
皇帝看他小心翼翼觑着自己脸色的模样,不免也有些失笑。果然还是孩子,任平日如何一副早慧聪颖的模样,提起赏赐时还是两眼放光。他心头的提防难得卸下了些许,语调多了几分温情,莫要紧张,只管大胆地说。
皇儿不用金银,不求珠玉,只愿从今往后得入太学读书!沈惊鹤深深行礼,抬起头认真地说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星星点点的希冀与忐忑,让人一望便下意识地觉得难以拒绝。
皇帝却是被他的要求弄得一怔,他本以为会让沈惊鹤这么犹豫的,不是哪件名贵的珍宝,就是什么难寻的贡品,谁能料到竟然只是入太学读书这一个小小的请求?
太学早在前朝便已立,建馆于京城西侧,乃是皇亲贵胄以及各品官员子弟读书诵经的学塾,内设学正与学录负责为学生讲解经义、考校训导,翰林院的学士也常隔三差五过来授课教书。沈惊鹤若想入太学,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的几位皇兄也都在太学中学习。只是
gu903();皇帝询问地看向他,你可想好了?朕本欲让你先在宫中多读点书打好底子再去,如今你若直接进太学,功课恐会落在旁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