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澜被他这不要命的叫喊吓了一跳,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他神色微沉地看向沈卓昊,心中已是愈发觉得他不争气,想到前几日那人秘密前来对他所说的一番话,心情再度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与动摇之中。
沈卓昊依然一无所觉,喋喋不休着抱怨,从小便是这样他沈卓旻用五分力便可做好的事,我沈卓昊用尽了十分,还比不上他轻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夸奖。凭什么,到底凭什么一样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父皇就始终偏心于他!对我却一直不闻不问?
他狠狠捶了一拳身旁的地面,眼角发红,像是被逼入陷阱尽头的饿狼一般,发出了最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
杨廷澜冷眼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对他怎样都劝不听的无奈,还有始终看不清局势而自暴自弃的轻蔑。
良禽择木而栖,乃是自古天地之道。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主仆一场,缘分已尽。既然如此,大皇子,便也不要怪属下当一回识时务的俊杰了。
不再试图劝他,杨廷澜上前两步,将整张脸都隐入了浓郁的黑暗之中,殿下,您如此说来,属下这才想到这几日以来,陛下,陛下他
父皇他又怎么了?沈卓昊蓦地转过头瞪视他,这些时日来他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内买醉,丝毫没有留意过外头的情况。此时听到自己一向信赖的谋士言语吞吞吐吐,心下不由得一瞬间发紧。
唉,造孽啊。杨廷澜苦着脸叹了口气,斟酌着言辞谨慎开口,陛下那日当堂被您质问了一番,脸色本就不好看。这几日来,殿下又将自己关在府邸中,再不曾上朝议政过。陛下心中更是不满至极,这连日里对于咱们这边官员的态度也是一日日地冷了下来。
什么?
沈卓昊整个人一怔忪,脸上快速闪现过恐慌与惊怒的神色,不、不可能父皇难道就此不喜我了?这不可能!
殿下,到了这等生死存亡之际,属下也不得不跟您说一句实话了。杨廷澜重重叹一口气,脸上是深思熟虑后破釜沉舟的坚决,如今朝堂形式对于我们极为不利,陛下又明显偏向三皇子一派。长久下去,若是按照我们原先定下的计策,恐怕,到最后结果并不能尽如人意啊!
对,你说得对!沈卓昊像是被猛然惊醒一样,连连点头,眼底满满皆是对于失败的惊惧,那我们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杨廷澜又左右顾盼了一阵,将门窗彻底关紧,俯身在大皇子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你好生大胆!
沈卓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仍面不改色的脸庞,惊异万分,连一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殿下,若您还想要成大事,这已经是我们如今唯一的方法了!杨廷澜上前一步,炯炯双目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大皇子,急切的语调带着催促的口吻,又混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奇异声调。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沈卓昊失态地疯狂摇着头,神色惊慌万分,这、这
殿下!
杨廷澜重重一声高唤,震得沈卓昊浑身一颤,双目大睁。他急促而艰难地连喘了几口气,最终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嘴中如即将溺毙的人一般胡乱发出嗫嚅的挣扎。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吧。
杨廷澜见他表情,知道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当下也不再急于逼迫。他将沈卓昊身旁的几个歪倒的酒坛扶正,又替他将一屋散乱的摆件放好,这才一拱手恭敬道:殿下且先再细思,属下恭候您最后的指令。
沈卓昊仍旧紧紧闭着眼,呼吸急促,亦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杨廷澜也不以为意,只是神色淡淡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转身离去。
大门被轻轻合拢,那好不容易投射进来的一束光线随着门扇的紧闭而愈发细小,直到最终消失不见。房间又一次重新归于一派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之中,隐约可听闻间或响起的几声绝望的呜咽。
又是一日惠风和畅,前院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婉转的鸟鸣声轻快传来,让人的心情无端也跟着好了几分。
沈惊鹤坐在卧房内翻看着手中的书册,阳光正好,暖洋洋的金芒洒在身上,倒教他生出几分慵懒之意。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去小憩一会儿,身后的菱花窗却隐约传来了一二声动静。可当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只见得窗户似乎被清风吹开了一线,再不见其他什么特别之处。
沈惊鹤起身走到窗前,想要将被吹开的窗户关好。然而他的指尖才刚刚碰到窗户边,一个玄衣身影却已经从外头迅疾地翻了进来,倒把他生生吓了一大跳,连退两步,差点没绊到桌脚跌一跤。
那玄衣身影见他似是站不稳,连忙一手伸来紧紧揽住他的腰间。沈惊鹤被他有力的手一带,这才勉强从摔倒的边缘站好。
再抬头一看,那个双眸含着笑意望着他的不速之客,不是梁延,又会是哪个?
你是想要吓死我么?沈惊鹤松了一口气,口中却是没好气地念了他一句,伸手想要撑住梁延的胸膛将他推开。
梁延却没有丝毫松开手的意思,他将长臂一收,沈惊鹤便与自己贴得更紧。他一手扶在沈惊鹤腰上,低了头细细看他眉眼,带笑的语调却是毫无愧疚之意。
对不住。
得了,没见过道歉还这么无半分悔过之意的。沈惊鹤白他一眼,看着完全洞开的窗户,自己却反倒先被气笑了,我说梁将军,你这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还没跑够,如今倒是连正门都不走了,是想一效那梁上君子么?
我想偷的东西可不好带走,只全看六殿下肯不肯配合于我了。梁延接嘴与他调笑一句,终于肯松了手,拉着他坐到椅子上,我本仍是想同往常一般,敲了你府门正正经经走进来的。可是走到拐角的时候,却又想到我这几天来的次数似乎太多,你府上的门童看我的眼神仿佛都越来越奇怪了。我这才没有法子,只得另辟蹊径来一睹殿下的芳颜。
沈惊鹤被他这不着调的话说得不自在极了,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神,你整日里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这又能怪得了谁?谁叫你整日里没事都往我府中跑的?
六殿下如何又忍心责怪于我?梁延望着他连声叹息,似是十分冤枉,没办法,你不肯常来我的将军府中,便只有我辛苦一些,多来你这六皇子府中走动一二了。
沈惊鹤平日里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一张嘴能将活人生生说死,死人生生气活。偏偏到了梁延面前,十分的功力却不知怎的只能发挥出四五分,大多时只能瞪大一双眼望去,气急地瞅了半天,却又根本无从开口。
心知这次又说不过梁延,他只能撇了嘴别过头,自顾生了一小会儿闷气。直到被梁延攥着袖子讨好地轻轻晃了晃,他才又忍不住勾起唇浅笑开。
你来得可真不巧,我本还想着上榻歇息一会儿呢。沈惊鹤眉眼弯弯看过去。
困了?那你别管我,赶紧去睡一觉吧。梁延忍不住拿手指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温柔开口,我就坐在这儿守着你,等你什么时候醒了再说。
沈惊鹤却是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坐上床榻,反而又凑近了些,捏着他的手指无聊地把玩着,还不是都赖你!被你方才那么一闹,便是有多大的困意都不知飞到何处天外去了。
梁延垂了眼任他捉弄着自己的手指,好笑道:那你要我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