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他随意道了一声,一个侍从立刻躬着身恭敬走进,这位公子,玉姑娘邀您在楼上璇玑阁一聚,还请您移步。
沈惊鹤与梁延对视一眼,微微讶然地挑了挑眉。他起身想要随着那仆从走出大门,梁延也自发自觉地站在他的身后,然而却被那仆从略显为难地拦下。
这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玉姑娘只说请作出方才那首曲词的公子前往,恐怕您还得在这处先留步了。
梁延微微眯起双眸,还未开口,沈惊鹤却已经面有不虞地蹙起眉,他是同我一起的。
那侍从仍旧点头哈腰,两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然而添香楼有添香楼的规矩,若是贸然前去,只怕还得惹了玉姑娘不高兴。
沈惊鹤回身上前两步,目光微冷望着他,语调却是波澜不惊,你们那玉姑娘说的是要见作出曲词的人,对么?
正是。
如此,那他更是非去不可了。沈惊鹤回头望向梁延,眼眸如沉静平湖一般澄澈,细看来却有细小的波光潋滟其间,我这首曲词是为他而作的。若是没有他,恐怕也便没有这首令你们玉姑娘欣赏的词赋了。
不仅是梁延被他的话所震得浑身一顿,那侍从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两人身上打转了一个来回,这才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然有些古怪。
他干咳两声,想了想,最终还是恭谨地小步踏到门旁,如此二位公子便随小的来吧。相信玉姑娘若是知晓了,也是肯通融答应的。
沿着回旋的玉阶而上,走过一路上的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终于是到了添香楼顶层的璇玑阁。玉蝴蝶早已揭下了面纱在璇玑阁内等候,见到二人同往,美目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侍从连忙匆匆赶到玉蝴蝶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轻道一番。玉蝴蝶听闻之后,面色淡然地一点头,伸手请两人坐下。
这位公子的确是好才情,不仅一首《六州歌头》慷慨激昂,文辞雄健,连唱声都令玉娘为之倾耳,自叹不如。玉蝴蝶先是将一双杏眼看向沈惊鹤,微微一笑,开口的声音悦耳动听。
沈惊鹤坐于她对面,脸上却没有旁人见到她时向来带有的迷恋与狂喜,言辞客气而有礼,玉姑娘过誉了。不过是一时托大的草率之作,当不得如此高的评价。
梁延自顾拿起面前的杯盏,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又略带百无聊赖地定格回茶盏上。
玉蝴蝶顿了顿,轻轻一笑,原先听公子的唱词,玉娘还以为公子是哪位叱咤疆场的将军。如今见到公子本人,才发觉似乎并不如是。公子乃一派文人打扮,却能写出此等豪迈壮阔的词曲来,实在是令玉娘叹为观止。
沈惊鹤面上终于显露了些笑模样,他的眼神轻瞥过梁延,一瞬间柔和了几分,我的确不是将军武官然而想要写出这一阕词曲,对我来说亦并非毫无头绪。
玉蝴蝶想到刚才侍从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以袖掩唇一笑,那想必您身旁的这另一位公子,应该就是那曲中人吧?
沈惊鹤只是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随口转开话题,我们听闻玉姑娘先前的琴声,实在有若天上仙音。然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明明是委婉缠绵的曲调中,我却丝毫没有听出一般风尘女子惯有的媚气。玉姑娘,你与这添香楼中的其他姑娘实在是极为不同。
玉蝴蝶一愣,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竟是慢慢敛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勉强地扯开唇角,别开头轻声开口,公子说笑了玉娘不过也就是添香楼中芸芸众人之中的一位,仗着会几首琴曲,也愧得了诸位的追捧。何来什么不同之处呢?
不是的。沈惊鹤认真地望向她,摇了摇头,我之前便说过,玉姑娘的此等琴声绝不应流落风尘我并不清楚玉姑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如若玉姑娘有意,我兴许可以为你赎身。
他这一句说出来,玉蝴蝶当即惊愕地瞪大双目望着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惊鹤还待再言,却只感到自己的腕上骤然一紧。他愣了愣,一偏首,便看到梁延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眯起了眼牢牢盯紧他,面色发黑,似是被气得不轻。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多么的有歧义。他连忙迅速回握住梁延的手,下意识安抚性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转回目光看向玉蝴蝶。
玉姑娘千万别误会。沈惊鹤轻咳一声,面色稍稍有些难得的尴尬,我并不是那等风流好色的登徒子我只是希望,如若玉姑娘是因为什么难事才落了风尘,我可以一伸援手。待离开了添香楼之后,玉姑娘大可自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玉蝴蝶看他的目光闪动不已,似是动容感慨,也似是长久叹息。她闭了闭双目,口中轻叹一声,多谢公子美意然而玉娘身世之复杂,并非三言两语便可解释得清的,脱籍之事亦是并无可能。您的这番好意,玉娘恐怕只得辞谢婉拒了。
如若玉姑娘不介意,不妨且对我们说说?说不准,我们刚好可以有能够相助之处。沈惊鹤实在是可惜这等难能清孤的琴声,方才所说的想要赎身还她个清籍之语,亦不是什么信口而言的假话。
玉蝴蝶本就心性敏感,当然能感受到面前人毫无作伪的善意与真挚。她眸色闪动一瞬,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地,竟是久违地涌起一股冲动,不由自主想要将心中深埋多年的旧事一相倾诉。
也许是这些沉重的旧事在心头积压得太深,也太重了。虽是强自隐忍,却也有希望拿到日光下翻检晾晒的那一天。
她看向眼前被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的青年,不受控制地轻轻出声。
玉娘本不唤蝴蝶,这是入了添香楼之后,才改的名字。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语调低回,压抑着逐渐漫上心头的哀伤与痛苦,玉娘幼时本也为官宦之女,每日只抚琴作画,不谙世事。然而十数年前的一场大案,几乎令玉娘家破人亡,父兄尽受株连。家中女眷被发卖的发卖,还有剩下的少数几个,便如同玉娘一般被充入了贱籍。
沈惊鹤和梁延讶然地对视一眼,心中都对方才玉蝴蝶的所言有所了悟。
无怪乎她再三言道自己难以脱籍,原来,玉蝴蝶竟然是罪臣之女么?
按照大雍律例,被朝廷充入贱籍之人,想要脱籍几乎可谓难于登天。便纵是攒够了赎身的银两,各个秦楼楚馆多半也惧于官府威势,不敢轻易放人。这些可怜的女子便只能在风月之场上消磨尽青春,等到年华老去,容色不再,究竟能落得个如何的晚景,便也全靠天意与运气了。
玉蝴蝶眼角隐隐发红,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再说下去,然而心头酸涩漫上的委屈与悲恸却逼得她不得不继续开口。
然而玉娘深知,当年家中分明就是平白遭人冤枉,被牵连得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父兄的为人如何,玉娘心中清楚得紧,家中亦根本不像那些人所说的一般,做下了那等贪墨舞弊、欺压百姓的事来父兄他们根本就是枉死的!
沈惊鹤一怔,心中浮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他斟酌着词句开口,玉姑娘你说当年家中是被牵连进了一桩冤案,那你可还记得,那是场什么案子么?
玉蝴蝶语调悲戚,当时玉娘年岁尚小,也只有父兄焦急商谈时留下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是,好像是什么
沈惊鹤紧紧盯住她的双眼,低声出言,抛下了短促有力的两个字。
gu903();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