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天衍局。”
“他不是已从蔡行那里得了?”
“这棋局一式共有五着。蔡行只教了他一着,那个老和尚又教了他一着。”
“那老和尚有何来历?”
“他俗名邓洵武。”
“前枢密邓洵武?他不是在正月间暴病而亡?”
“他是诈死。”
“哦?他为何要诈死?”
“缘由不知。几天前夜里,他儿子邓雍进身穿便服,偷偷来探他。那和尚师徒两个在做晚课,我正巧在隔壁清扫禅房,听见他们父子说话,才知晓他身份。”
“邓洵武精于棋道,梅花天衍局是他所创?”
“不,是一瓣梅花。”
“梅花?”
“正月初,官家召邓洵武进宫对弈,棋到中盘,演作僵局。官家思谋良久,都未寻到解局之法。不想棋枰旁瓷瓶中插了一枝梅花,其中一瓣飘落下来,落到棋枰上,其位恰是一手妙绝之招,顿时解了那僵局。”
“难怪叫梅花天衍局。莫非是官家不愿叫人知晓,这妙着儿由梅花偶然指点?邓洵武自然也迅即觉察,为避祸才诈死?”
“恐怕不止,我听他父子提及了紫衣客。”
“紫衣客?”
第七章拆解
夫缄默苟简者弗惩,则端良敏济者无以劝。
——宋英宗?赵曙
一、摹写
这两天,赵不尤日日都去书讼摊,写讼状、理纷争,无事一般。
他心里记挂侯琴,其兄侯伦一死,家中便断了禄钱,不知如何营生。他让温悦和瓣儿备些柴米菜肉,去探望探望。她们回来说,侯琴日夜替人刺绣,父女两个倒也粗粗过得。她唯一忧虑,是董谦。她还不知晓董谦扮紫衣妖道的事,只说董谦先还不时托人送钱送米,这一向却断了音信。另外,那位大官人也命人给她送去钱帛,她百般推不掉,只有锁在箱子里,一钱一线都不肯碰。
赵不尤听了,越发担忧起董谦,却只能等乙哥回音。
第一桩事乙哥当天就办妥了。回来避开人悄悄说:“我将那封信送了过去,而后立即赶到那周家客店,躲在那门边候着。没等多久,便有一个穿蓝绸衫的男子去那店里打问姓古的住客,店主解释了半天,那绸衫男子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赵不尤听后,心里又落了一块实处,便叫乙哥仔细盯好第二桩事。
直到第五天早上,赵不尤和墨儿去书讼摊的途中,乙哥快步追了上来。赵不尤叫墨儿先走,和乙哥走到边上无人处。
乙哥忙不迭地说:“那桩事也问清楚了!昨天夜里我便想告诉您去,您又吩咐过莫要轻易上门,因此才忍到今天早上。她那丈夫好赌,欠了几十贯赌债,被债主天天追上门讨要,家里略值些钱的什物,尽都搜走了。清明过后没几天,不但债全还清了,还添置了许多新桌新床。她却一直不回家,我也急得没法。直到昨天晚上,才见她终于回家了,我忙偷偷跟了上去。半道上,她绕进城,走到定力院,在那门边黑地里站了半晌。有个人从院里走了出来,她忙跟了上去,和那人说了一阵话。我不敢凑太近,没听见说了些啥,而后,她便转身回去了。那个人则骑了马,往城北行去。我便又偷偷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榆林巷,那人下马进了一院宅子。我忙去街口打问,赵将军您猜,那人是谁?”
“秦桧?”
“咦,您原已知道?”
赵不尤只微一笑:“你最后再替我做一桩事,偷偷去唬一唬那妇人,说你已知情,却莫要说破,问她讨要封嘴钱,莫讨多了,一二百文即可。”
“这我最在行!”乙哥答应一声,乐呵呵走了。
赵不尤却站在那里,凝神细想,两桩事都被自己猜中,却毫无可喜,如今已知背后这几人,不能再耽搁。他便没有去书讼摊,就近赁了匹马,赶往城中曹家书坊,去寻墨子江渡年。
幸而江渡年在,赵不尤先在附近文墨铺里买了几张上等学士笺、四个信封、封套,花色各不相同。又请江渡年带上文房四宝,邀他去了附近一间茶楼,茶楼里尚未有客人。他们两个到楼上,选了角落一间清静阁子。
经了梅船一事,简庄又猝亡,江渡年满面颓丧、神采尽褪,这时见赵不尤行事古怪,又眼露疑惑。
赵不尤无暇繁絮,径直道:“今天来见江兄,有一事相求,要借助江兄绝技。”
“要我做什么?”
“抄写四封信。江兄可曾见过太学学正秦桧笔迹?”
“见过。他极器重章美,师生之间常有信札往还,我见过许多次。他那书法,根于二王,精习欧体,后又研摹蔡京笔致,却更舒朗蕴藉。”
“你自然能仿得来那笔迹?”
“你要我仿他作甚?”
“此事极紧要,恕我暂不能相告。不过,事关梅船,更为救人止祸。”
“好。我替你写。”
赵不尤立即研墨,提笔在草纸上写了四封短信。他在途中斟酌已熟,片时便已写好,便请江渡年仿照秦桧笔迹,誊写在新买的信笺上,又让他在四个内封、外封上分别写四个收信人名址:太师蔡京、少保蔡攸、枢密郑居中、侍郎邓雍进,并落款“桧谨封”。
江渡年见到这四个名字,顿时惊望过来。
“这便是我不能详说之因。你只管抄写,其他与你无干。”
江渡年犹豫半晌,才小心提笔,照着写好。赵不尤一一对应,仔细封好四封信,装在袋里,这才和江渡年起身下楼告别。他见江渡年满眼忧疑,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此事绝非邪行恶念,只因正道直行难以奏效,才不得不行此权变。而且,也决然牵扯不到你。”
“我信你。”江渡年拱手一揖,随即转身回去。
赵不尤看着他走进曹家书坊,这才骑了马,赶往城南去见邓雍进。
邓雍进祖父名叫邓绾,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邓绾上书极力推崇,得王安石重用,官至御史中丞。王安石失势,又转而阿附吕惠卿。同乡人都笑骂他,邓绾却说:“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王安石复相,他又揭发吕惠卿之短,并上奏天子,应重用王安石子婿,并赐第京师。王安石听后,却说:“绾为国司直,而为宰臣乞恩泽,极伤国体,当黜。”天子也谓其“操心颇僻、赋性奸回”,将其斥知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