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桥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寒星,他眼底几分茫然,十一年前,在他决定要跟遇辰走的那一刻起,他便决心不再过问国事,安心与他在羽灵溪过日子,可是如今看着大祁被荆国踩在脚下,他又无比痛心,想要扬眉吐气。
如今池州成了荆国的领地,他已然无法在羽灵溪安心的过日子。
前几天的那一场大火起火原由已然明确,是荆军所为,当年他们为了捉拿羽族,发动五千兵卒围攻羽灵溪,是他及时赶到将荆军敌退。
如今,又有谁能为他们赶走荆军?
大祁的江山岌岌可危,羽灵溪也被虎视眈眈,他又如何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程晚桥的目光变得坚毅,他问:我不在的这十一年,父皇可曾革去我的军职?
江寒星道:殿下放心!陛下从未下旨,您还是我大祁的镇国将军!
程晚桥道:那好,你去召集校尉以上将领,我有话要说!
是!
灵溪宫,穿着紫衣的小包子坐在门口,看着门口下山的路发呆,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鸿雁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矮下身子,朝他伸出手,少君,回去吧。
祁言仰头,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鸿雁,鸿雁,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鸿雁哽咽了一下,你爹爹他有事要办,暂时还不能回来。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等他办好了事。
那要多久呢?
鸿雁道:要很久,所以少君先别等了,回去吧。
祁言的眼睛溢出了眼泪,他抽噎着道:可我,可我想爹爹,很想爹爹。
祁言自从来了羽灵溪,便没哭过,这还是第一次哭。
鸿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亲近的人突然离开了,任是谁都会难过的。
言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遇辰。
鸿雁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君上。
你先下去,他交给我。
是。鸿雁退了下去,遇辰走了过来,把他抱了起来,这些年他从不主动抱他,仅有的几次还是程晚桥硬塞给他抱的。
此时他也不嫌弃这小包子哭花了脸,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他不会哄孩子,更没有程晚桥的那个耐心,便任他哭,好在祁言也知他父上不喜欢吵闹,哭得十分隐忍,生怕被父上嫌弃。
他咬着唇哭腔道:父上,我想去找爹爹。
遇辰道:不必找他,你以后会见到他的。
可是我很想爹爹。
遇辰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言儿,你记住,你爹爹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离开,你不该哭。
祁言听不懂什么叫天下苍生,也不懂这世上的纷扰,心里只是想着见他的爹爹。
十一年前骁勇善战的五皇子程晚桥重披战袍,祁军新兵老将都为之欢欣鼓舞,一时之间,士气大增。
五皇子回归后第十日,祁军与荆军在吉安谷一战,荆军惨败。后听闻是五皇子特意泄露行军布阵图,引荆军落入了陷阱,荆军被围困山谷,任人宰割。
祁军胜了一局,五皇子乘胜追击,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三个月后,祁军查出军营中的奸细,乃是忠武将军吴世易,随后吴世易的生世也一并被查出,此人乃是荆国武将秦河山之子,十一年前,身为荆朝骠骑大将军的秦河山战死沙场,吴世易为父报仇,处心积虑混入了祁国,后因为在武考中脱颖而出,被太子程坤凌收为门客,又在一次刺杀中救了太子的性命,后依靠太子一路平步青云,成为忠武将军。
两年前,便是他与荆军暗中勾结,透露了祁军的行军布阵策略,才导致了祁军连连败退。
此事传入了京城,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了旨将吴世意斩首,太子关押,并彻查此事。
两个月后,太子被废。
原本太子与三皇子为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多年,如今太子被废,该是三皇子顺理成章被立为储君,而朝堂上却出现了要立五皇子程晚桥为太子的呼声。
那些支持五皇子的大多是朝中的忠义之士,皆是自发。
半年后,祁军攻入池州,大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抵荆军驻扎在羽灵溪外的营地。
十二年前,程晚桥领兵与荆军在此处大战,十二年后,同一个地方,再次上演一场厮杀。
这是祁军攻下池州的最后一关,从正午过后交战,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贯穿草地的河被血染成红色,青翠的草地上尸横遍野,血腥味氤氲在这一片青翠的草地上。
一战过后,荆军惨败,只得落荒而逃。
天色暗了下来,只有天边还留有一抹夕阳余晖,程晚桥卸下沾满血的盔甲,拿出一把匕首,蹲在河边刮胡子,这些日子他在军营,一直没机会收拾这下巴以及鼻梁下的胡须。
温文尔雅如他,即便是长了胡须,也有几分书生气。
江寒星骑着马过来,在他面前翻身下马,抱拳道:殿下,荆军已经全部退到了池州地界之外!
荆军退到了池州之外,这意味着池州重归大祁领地。这片土地也是命途多舛,十几年间便几番易主。
程晚桥把沾了胡须的匕首在河水中漂了漂,而后站了起来,正色道:传令下去,立即安排盘查清点,安置伤者,我军将士入土安葬,敌军尸首焚毁,不可遗漏。
是,殿下!
灵溪宫。
夜凉如水,风徐徐地吹,羽灵溪无论何时都是这样静谧,没有特别大的动静,偶尔一两只飞鸟从林间扑腾着翅膀飞出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遇辰正在房中焚香,他有个习惯,睡前总要焚香。
他动作不急不缓地压着香灰,门外传来鸿雁的声音,君上。
何事?
鸿雁道:荆军已退。
遇辰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他继续压着香灰,少君可睡了?
刚睡着。
知道了,下去吧。
是。
鸿雁退了下去,遇辰取出云纹香篆,搁在香灰上,再取了长勺从瓷瓮中舀了一勺香粉倒在香篆上,而后用长勺压实,挪走香篆,再点燃了香,盖上香炉盖。
白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特殊的香味四溢,沁人心脾。
他握着一卷书看,看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只敲了一下,他看向门外,纸糊的门上映着一个影子。
他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走到门口,抬手正要推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