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吧。”苏珩拦下了侍卫,自己驱马追着那两道身影而去。
上京庆山侯府。
“你说什么?”慕锦然不可置信地听着丫鬟的回禀,“慕锦兮把那个小丫头带走了?”
她顿时思绪翩飞,疑虑不已。
那个丫头看起来就傻乎乎的,慕锦兮为何还要带着那样一个累赘上路,是否自己前些时日的表现太过,让她心生警惕?
此时此刻,慕锦然最担心的当然是慕锦兮会不会发现什么。
不,如果她真的知道,会如此耐得下性子?
“说不定只是凑巧罢了。”她喃喃道,“慕锦兮也不是那般喜欢管闲事的脾气。”
只是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对方的举动,这一句话倒是不确定了。
“姑娘。”巧翠小心翼翼地看着慕锦然,“若是您实在看重那丫头,等二姑娘回来后借老夫人的口从晨清院要过来便是。”
“你懂什么!”慕锦然牢牢攥住手帕,“绝对不许让祖母知道!”
这件事她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祖母?祖母若是真知道了,谁知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和事端。
想着,慕锦然胸口的那一团火气又渐渐平复下去,眉眼间全是狠意:“谁知道那丫头还能不能回来。”
慕锦兮也是个想不开的,什么都敢往上凑,真当伴驾是什么好差事呢,别到时候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想着,慕锦然便是一声冷笑,细细将帕子铺平,心中尽是算计。
巧翠看得心惊,强忍下惧意恭恭敬敬给慕锦然斟茶。
“你们几个嘴巴都紧一些。”慕锦然盘算着如何早日扒上一棵大树,还不忘警告自己的贴身丫鬟,“若让外面听见什么风声,定要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是……”几个丫鬟皆是唯唯诺诺应下。
慕锦然将自己收拾妥当:“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了,你们将院落给我打扫干净。”
“姑娘……”巧翠弱弱提醒,“侯爷临走前为老夫人收拾妥帖了佛堂,道是回来后不久便是太后寿诞,太后娘娘素来喜爱吃斋念佛,此番寿诞说不定会邀老夫人进宫,劝老夫人诵经念佛,平心静气,免得在太后面前无话可谈。”
所以老夫人这段时间大多时间都会在佛堂待下去了。
“话说得倒很是漂亮。”慕锦然恨恨摔下帕子,“不过就是想寻个借口让祖母忽略我们罢了!”
“姑娘……”巧翠急急道,“您……”
慕锦然当下红了眼眶:“若爹爹是侯爷,我又何必受这个寄人篱下的苦,硬生生让人看低一等。”
巧翠瞬间失语。
若三老爷真继承了侯位,又怎会让姑娘过继成嫡女,还平白占了嫡长去。
“不过便是欺负我们三房罢了!”慕锦然说着便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似乎很是委屈。
若真欺负,哪里还容得下三房在府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有些感慨。
要知道,庶支的那两位爷早早便搬出了侯府自立门户,万万都不敢打着庆山侯的旗号说事,也就是三老爷有老夫人护着,还能在府中逍遥。
自然,这些话她们是万万不敢劝的,只能连忙哄着慕锦然,免得三夫人什么时候不期然过来了,还当她们怠慢了主子。
“滚!你们都是墙头草,滚出去。”慕锦然愤然砸了茶杯。
“这是怎么了,谁惹了我们然丫头不快。”孙氏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了伏案哭泣的慕锦然,厌弃的目光瞬间便扫过了屋内的几个丫鬟。
“母亲!”慕锦然哭哭啼啼地扑入孙氏怀中,“您为何要带女儿回来,让女儿这般尴尬,这府中谁都看不起我。”
“胡说什么,谁敢瞧不起你。”孙氏楼主慕锦然,对于这个为她招来儿子的养女,她最是疼在心尖尖,舍不得让受半点委屈,此时更是心碎不已,“有母亲给你撑腰!”
“都看不起我,尤其是慕锦兮。”
提到大房,孙氏也有些难受,明明自家夫君也是正经的老爷,三房却偏偏在这侯府中受尽冷眼,不就因袭爵的不是自家爷吗?到整的他们一房好像是外人,处处被提防。
想着,母女两人便抱在一起红了眼眶。
“都怪爹娘没什么本事,在侯爷面前直不起腰来,累得你也受这样的委屈。”
“娘……”慕锦然拉住了孙氏的手,全是一副贴心的模样,“还是早些和祖母说,让大伯父为爹爹寻一个好差事吧,也免得宝哥儿今后也要受这等委屈。”
她好似考虑的十分周全,处处为一家人着想。
孙氏听了自然十分心动:“只是你祖母如今放下了话,太后寿诞之前她都要专心念佛。”
“祖母只是念佛,又不是真不见咱们了,左右便是伯父也要月余才能回来,还有的是时间可商议。”
两人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只等着慕远回到上京,便让老夫人将事情提出。
慕锦兮尚不知侯府中那不省心的一家子有了何等谋划,只亦步亦趋地驱着马跟在凤元公主后头。
凤元公主少女心性,头一次出上京,便是见到几只皇宫不曾看到过的燕雀都要兴高采烈指给慕锦兮看,慕锦兮倒也配合,一一把那些鸟儿的种类习性说给凤元公主听。
“果然是书读得多。”凤元公主仰着下巴,眸中仿佛带了星彩,“幸好带了你,不然这路上我得闷死。”
“便是我不在,也自然有人哄着殿下开怀。”
“你总是这么不实诚。”凤元公主又哼了几声刚刚路边听来的小调,想着慕锦兮同她解释的词调语义,忽然道,“也不知谁那么有福气会娶了你。”
“公主殿下,二姑娘。”恰在此时,马蹄声急近,苏珩声音清越,“圣上传召。”
凤元公主这才掉头向后头看去:“竟然跑得这样远了。”
慕锦兮才听了凤元公主的话,紧接着苏珩又出现在后面,刹那间她有些失神。
这人每每出现,都太过月朗风清,刚刚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踏光而来。
“你发什么呆。”凤元公主抬手拍了拍慕锦兮坐骑的马背,“快点,别让父皇等太久。”
慕锦兮怔了怔,挥着马鞭跟上,同苏珩擦肩而过。
这是慕锦兮重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昭和帝,她牵着马站在马车外,垂下眼帘听着对方和颜悦色地同凤元公主说着话,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好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女。
凤元公主果然很受宠。
慕锦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种最寻常不过的相处其实正是她所羡慕的,可是却也注定难以得到。
“兮兮丫头。”昭和帝点到了慕锦兮,“凤元太过任性,还要靠你让着,辛苦你了。”
“儿臣哪有。”凤元公主颇为不服气地反驳。
慕锦兮确实笑笑,真心实意道:“殿下是真性情,臣女亲近还来不及,怎会觉得辛苦。”
“你这丫头就是太沉稳。”昭和帝目光掠过慕锦兮紧紧牵着缰绳的手,“这匹马可喜欢?赐给你罢。”
慕锦兮怔住:“臣女谢过圣恩。”
其实早就习惯了昭和帝一言不合便赐东西的习惯,只不过都是些摆件玩物,还是头一次赐她一个活物。
更何况,皇宫供养的马无一不是千里名驹,本身便不是轻易让人骑乘游玩的,主要目的还是熟悉各品种良驹的习性,仔细修整训练方式,必要时还要挑拣出来配种培养战马。
她如今牵的这一匹,肯定不是凡俗,不知耗费了饲马官多少心血。
领了赏,凤元公主又张罗着要慕锦兮陪她去田边看看,两人也没上马,牵着马散着步,莫说有多惬意了。
黑马也好像通人性一般,贴心地蹭了蹭慕锦兮的手心。
霎时,她眸光都柔软了下来。
“慕锦兮,你快为它取个名字。”凤元公主兴致勃勃,“我这马叫白雪,你这叫什么好呢?黑云?”
黑云?听了这个名字,慕锦兮忍俊不禁。
她轻轻拍着马颈:“便叫乌衣吧。”
“乌衣巷口夕阳斜?”旁边蓦然多出个声音。
慕锦兮笑意微微一僵,顺着鬃毛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是。”
便是王谢两家那般的世家门阀最终也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慕锦兮一直都知道盛极必衰是必然规律,任何人都逃不开。她前世便是坚信这一点,才处处小心又各种提防。
可重生之后,纵然知道慕远盛宠不衰,可百年之后呢?
她操心不了那么远,却也想提醒自己,慕家并不是绝对安然的。
“你真是想太多。”苏珩端坐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只要他还在,便会护好了侯府。
“这是什么典故?”凤元公主看不出暗潮汹涌,却也知道两人话里藏着机锋,便缠着慕锦兮为她解释。
“有一首诗。”慕锦兮不再去看苏珩,更不去想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同凤元公主说着《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念了这首诗,她又将历史中的王谢世家拎出来讲给凤元公主听。
“真是一段令人向往的历史。”听慕锦兮讲着世家门阀中的那些风流名士,凤元公主忽然愤愤不平,“如今世家之中大多草包!”
仿佛是追求风流,实际上各个都是纨绔。
“你是不知道,我上次看到……”凤元公主说到这里忽然息了声,“算了,那些龌龊事儿可该脏了你耳朵了。”
慕锦兮也不追问,眼见在田边溜达着离车队越来越远,苏珩竟然还紧紧跟着她们,也没了什么游玩的兴致:“回去罢,玩了这许久有些肚饥了。”
凤元公主倒也没反对,听慕锦兮讲了许久的故事,她却想着该让人润润喉咙了,倘若现在便坏了嗓子,接下来好长一段时日都没故事听,那得多可惜。
她深深觉得,自己并不是不爱读书学史,实在是方式没有找对。光看着干巴巴的白纸黑字自然犯困,可若有慕锦兮这样会讲故事的人说给她听,她一定忘不了。
“救命啊!”忽然之间,从田间扑上来一个人,几乎就到了凤元公主的裙角前,“贵人救救我,有……有土匪!”
慕锦兮却是眯了眯眼睛,将凤元公主猛然一拉,远远离开了那灰头土脸的男人。
苏珩更是翻身下马,横在两人面前。
“怎么了?”凤元公主还有些懵,不明白就瞬息之间,当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慕锦兮拉住了凤元公主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们回去。”
“贵人!”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吼声,“贵人救命啊!小人一家都被土匪谋害,请贵人救我!”
凤元公主拉了拉慕锦兮的手,有些傻白甜道:“他看起来真的好惨……”
慕锦兮却转身目光扫过那人:“你口口声声说有土匪,可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并未看到有人追你,既然如此,你便是安全的,何来救?”
有条不紊的一番话,说得那人愣了愣。
随即便是痛哭流涕:“那些土匪占了小人的村落,逼得小人有家不能回,若是从此流落野外,那与死何异。”
“不如……”凤元公主小声道,“不如派几个人跟去看看。”
“不行。”却是慕锦兮和苏珩异口同声地否认。
慕锦兮愣了愣,随即道:“一个人都不许去,不用管他。”
突然冒出来的人,谁知道怀揣着什么鬼心思,慕锦兮抱着十成十的警惕拉着凤元公主返回车队。
凤元公主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什么嘛。”
两人被求助却这样走开,怎么看怎么像是铁石心肠之人,而凤元公主平日里最见不得人可怜。
表面傲气,内里却是软得不行。
“公主殿下不知人间疾苦。”慕锦兮有些无奈,“你端看那人衣衫褴褛,灰头土面,可是他口口声声说家人被杀害,身上却连一点血迹都没沾上。”
“兴许……”凤元公主刚要帮着辩解一番,便被慕锦兮打断。
“那只是其一。”慕锦兮伸出自己的纤细五指,指了指虎口及几个关节的位置和掌心,“寻常庄家人总是卖苦力,这几个位置都会磨出茧子。而那个人,脚步虚浮,双手又细嫩得过分,可见不是农家汉。”
凤元公主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个照面慕锦兮竟然观察得那样仔细。
“而且……”见凤元公主兴致勃勃的样子,她故意顿了顿,“之前我们在那里站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他,他应该是对附近很熟悉,知道哪里能隐蔽接近我们。”
“所以他故意骗我们?”凤元公主终于听明白了。
“我猜,他在这官道上应该是个惯骗,至于骗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有可能是想骗些小钱,也有可能谋划着什么大的。
“出门在外警醒一些。”慕锦兮总结道,“总归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碰到什么事,只一点,不要轻信于人。”
“可若是真遇到……”
“便是真遇到有麻烦的人。”慕锦兮叹了一声,“那便是你自己也该有麻烦了,只管保护好自己赶紧逃就是了。”
凤元公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到底是慕锦兮,嘉敏郡主……懂得就是比我多。”
“你不揶揄我两句能怎样。”慕锦兮笑着戳凤元公主的鼻尖。
两个姑娘笑闹成一团,而苏珩亲自盯着那落魄潦倒的男人消失在田间,这才回到车队之中向昭和帝禀报。
“传令下去,路上各家都警醒一些。”昭和帝略略思忖了下便吩咐道,他总是行远路,对于外面的一些惯骗已经见怪不怪,是以也没放在心上。
车队又行了不久,便到一处旷地,恰恰到了晌午,便停下马车,下人仆从们架起锅炉开始备膳。
“出门在外总会清苦一些。”苏珩见慕锦兮皱着眉看着周遭,以为她不适应在这荒郊野外进食,“待转了水路便好了。”
“不是。”慕锦兮摇摇头,也只是当自己多心,未说什么。
苏珩见她样子实在严肃,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
慕锦兮狐疑地看着苏珩,她一眼便认出上面的标志是上京最有名的鲁记糟鸭,因为有名,也是卖得最快。大家都是早早便收整好出了府门,苏珩哪里来的时间去买糟鸭?
“吃吧。”苏珩又递了递,“保证没下毒。”
慕锦兮察觉已经有人看了过来,不想惹得更多揣测,只好接下,心中却更加微妙,怎么看苏珩都觉得怪异得很。
这些实在是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苏珩却不说话,干脆又离慕锦兮远着些,免得她觉得别扭。
他守在火堆边,拿着根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里面的炭火,想得却是自己约莫是疯了,不然怎么出府门时候会想到她可能吃不惯路上的餐食,专门绕了一圈去鲁记买糟鸭。
明明说服自己是没那个意思的,却越来越忍不住去注意。
炭火‘噼里啪啦’作响,苏珩拨弄的手微微顿住,他好像听到了掺和在其中的什么别的声音。
恰在此时,慕锦兮也猛然站了起来,全是警惕之心。
“护驾!”苏珩扔下木棍,长剑抽出,雪光乍现。
带起了一片兵器出鞘声,更造出兵荒马乱和骇然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万就一万!枣枣大笑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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