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土寸金的京都城,居然有这样一座堪比皇宫的存在。雕花大铁门前有红色的光线徐徐扫探过车身,大门缓缓洞开,靳尧看着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绿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他像是一个在电视剧中见过某个场景的观众,突然来到拍摄地,看到那些画面里的亭台楼阁,假山飞瀑,心里恍恍惚惚地想,啊,原来这里是这样子的。
许泽恩把车开得很慢,一边注意着靳尧脸上的表情,值得欣喜的是,靳尧的情绪一直很平静,完全没有发病的迹象。
车子在一栋白色小楼前停下,两人下了车,小楼前站了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这是靳尧进入庄园后看到的唯二两个人。
许泽恩给他介绍,中年人是黎叔,庄园里的管家,小姑娘叫陈茜,负责这栋楼里的打扫。
靳尧跟着许泽恩一路进了小楼,奇怪道:这么大园子就这么几个人?
其他人都待在自己的地方,一般不会往这里来。许泽恩解释,我平时就住在这里。
那靳尧迟疑着问,还有没有人是认识我的?
许泽恩不答,带着靳尧一直上楼。
你怎么不说话?靳尧跟着许泽恩走进一间房间,追问着,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许泽恩啪一声打开灯,靳尧看着这间卧室,宽敞明亮,但是设施都很陈旧,老式的桌椅和单人床,那床甚至只有一米二,他眉心跳了跳,不明所以地看着许泽恩:这是给我准备的房间?
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许泽恩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靳尧脸上,眼里波光溶溶,漾着浅浅的哀伤之意,但是我们出国之后,这屋里的陈设被换过一次,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我按照当年的模样添置的,只是到底,不是你的东西。
看着是有点眼熟,靳尧打量着,就是这个床,有点小吧?
你以前没有这么高,我们出国的时候才十七岁,后来你再也没回来住过,许泽恩笑了笑,倒是我一直住在这里。
靳尧好奇地又多打量了两眼。
看到这些,你会想起什么吗?许泽恩问。
靳尧摇头,大概东西都换过了,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许泽恩双手向后反撑在书桌上,腰身斜倚在桌边: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这个园子里所有的人员都被我换过一次,当年认识你的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靳尧疑惑地问,怎么个不在了?
许泽恩垂着眼睫:有几个和你十分熟悉的人,你的师父和教官,他们早就离开了,毕竟他们教你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你想见他们,我还是可以帮你找到
暂时不用,靳尧在那小床上坐下,发现屁股下面居然还是弹簧的,不免还有点新奇,我现在谁也不认得,见了也是尴尬,那那个
嗯?许泽恩询问地看着他,哪个?
就是,靳尧有点无措,那个人让他十分陌生,他甚至只在记忆的片段里捕捉过一两次那个称呼,连张完整的面容都没有见过,他深吸一口气,迟疑着问,我是不是有个爸?
许泽恩一怔,看着靳尧的眼神蓦然深邃起来,他的脸上弥漫上一层浓重的怜悯和疼惜,靳尧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他他不在了吗?
许泽恩转过身去,高大的背影甚至透出靳尧无法理解的悲凉,靳尧有些奇怪,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不在了,许泽恩的伤心也是太沉重了吧。
恩,不在。许泽恩低低说,窗玻璃上映出他刀削一般坚硬的脸庞,乌沉沉的暗影却遮住他眸中闪烁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靳尧呼出一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在是个很含糊的回答,那个人到底是不在这里,还是不在世间,许泽恩并没有正面回答。
靳尧只是下意识理解成后面一个意思,毕竟如果一个父亲还在,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看自己的儿子吧。
他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他所有的回忆画面里都是围绕着面前的许泽恩,他听到那个人不在,也没有异样的心痛或心伤,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是这样不孝又凉薄的人。
许泽恩走过来,在靳尧身旁坐下,那小小的弹簧床发出吱呀一声,明明自己坐上去的时候它还安静得很,如今好像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发出严正的抗议。
吱吱呀呀,吱吱呀呀
那团淡淡漂浮着的沉闷氛围和悲苦气息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的尴尬。
靳尧和许泽恩对视着,最后许泽恩无奈地坐到地毯上去。
靳尧,我不知道你记起来了多少,许泽恩缓缓说道,南湖庄园里,一直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一出生就没有妈妈,我是被抱养回来的私生子
这个我知道。
靳尧的眼前忽然朦胧起来,他撑在床沿边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攫住了他的咽喉,胸腔里猝然间翻云覆雨,五脏六腑里的血液混着不知从何涌来的粘稠腥苦的汁液都瞬间往喉头倒灌而去,他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冰冷而机械:
我们经常被夫人和其他少爷欺负,园子里也没有帮我们的人,你们家有四个少爷,个个都想夺权,你也想,这些我都知道。
是,我争了很多年,让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有许多,甚至踩踏出法律和道德的底线,许泽恩垂下头,脊背弯着,那沉痛的过往是压在他脊梁上的山,让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沉重得像是沁了血,我为了这个目的,甚至牺牲了你和我的感情
那么你达到这个目的了吗?靳尧突然打断他,尾音撕扯得无比尖锐,完全不是他平常的声调。
什么?
许泽恩抬头,这一眼看去让他心头悚然一凛,靳尧的眼睛里像是点了墨漆,瞳孔黑沉得不成样子,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胸腔灵魂,把他看个通透。
靳尧薄唇微挑,勾起一个泛着冷嘲和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你达到目的了,是吧,你成功了,现在这个庄园属于你了,所有不听话的人都被你赶走了,你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然后你发现,你开始怀念起那些被你牺牲掉的东西,尤其是我,你忽然发现,这么大一个园子,你只有一个人,以前能陪着你取暖的那个人早就不知道被你丢弃在了哪个垃圾桶里。
gu903();你好像很怕冷,这样的天气里,你一定睡不着吧?你为什么发抖呢?我说对了吧,那个把你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取暖的靳尧,那个在冬天里把你抱在怀里睡的靳尧,那个你自己在雪地里背着他上山的靳尧,那个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的靳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