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尧一迳讽刺得笑,笑得许泽恩心上的寒冰一层层覆过来,他被漫天而来的绝望淹没得几乎要窒息,然而他狠狠咬住了舌尖,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可他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只能不停地惊慌地喊:靳尧,靳尧
别再骗我,靳尧的声音和神情都很疲惫,告诉我实话。
其实整件事情靳尧已猜得七七八八,许泽恩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许泽恩的生母是黄金血,且身体虚弱,怀孕生产会有很大的风险,许崇谋找到了靳尧的生母,为了巨额金钱靳尧的母亲同意给许泽恩生母供血,谁知两个女人同天生产,靳尧的母亲一边要自己生孩子一边还持续输血给许泽恩的母亲,最后两个孩子都剖宫拿了出来,两个母亲却都没保住命。
RH-null血,全世界只有四十多人我父亲寻遍华夏,就只找到你母亲一个许泽恩捂着脸,声音颤抖而嘶哑,对不起靳尧,对不起
她生着孩子,医生还敢抽她的血,靳尧仰头,脸色木然,眼神空洞,哪个医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谋杀?
他又极尽嘲讽地笑了笑,她明知自己血型稀有,这样也敢生孩子
靳尧
许泽恩想去抱他,但是靳尧已经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笑,笑得眼泪都落了满脸,笑得许泽恩心如刀割。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运气不太好,但是不好成这个样子,还是让我有点接受不了,靳尧一步步往门口走,许泽恩亦步亦趋,然而靳尧却喝止他,靳尧的手抖得如同痉挛,他指着许泽恩的方向,别再跟着我,许泽恩,你我之间有情分,我不想对你动手,但我身为人子,不可能跟仇人的儿子再共处一个屋檐下,你别逼我
许泽恩哀求道:靳尧,你不能这样,上代人的恩怨,你不能算到我头上啊,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啊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离开我
是,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但是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隐瞒我,你这样对我你置我于何地?许泽恩啊,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她的血,是被你的父亲一点一点抽干的,我是人,不是畜生,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靳尧摇头,再摇头,他一步步地退,许泽恩却一步步地进。
许泽恩,靳尧拧开门把,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如同虚空里砸下来的巨锤,几乎把许泽恩的神智敲了个粉碎,你给我们彼此,留一条活路吧。
那个从未谋面的生身母亲,靳尧并不能产生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一个黄金血型的女人,本来就是给别人做储备血袋,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生孩子有多大的风险,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怀胎十月,最终保住了靳尧,即使一声没有叫过她,那个女人也镂刻在靳尧的血液里。
她死得何其委屈,可靳尧已无力为她复仇。
一个瞎了眼的人,如何去接近那个被重重警卫保护的家主?
即便让他接近到了,他又怎么对许泽恩的生父下得去杀手?
命运从未善待,靳尧早已习惯了一切磋磨,但是这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迷还是重重击垮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靳尧生了一场大病。
他知道是许泽恩安排人给他找了新的住处,也知道所谓的社区照顾都是对方安排的,担心他在陌生的环境里行走不便,许泽恩让人把他在原先住处的所有用品都一一搬了过来。
靳尧无力阻止,也无力驱赶,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他终于试着走出家门。
命运把他的筋骨一根根抽出,亲情,友情,爱情,眼睛,身体,尊严,梦想,生命,未来所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如同流沙一般在指缝中一一漏去,他很多时候都在怀疑,自己真的拥有过那些吗。
恍如一场大梦,只余种种仇恨丑陋狰狞不堪狼狈,在清醒后分外噬人。
拖着这样一副残骸,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挣扎,靳尧常常从整夜连绵不绝的噩梦里猝然失重惊醒,他的意识深处总有一个声音鬼魅一般拷问着他:只是一场人生,为什么要过成这样?
失明让他模糊了时间,不知今夕何夕,只是那晚他独自坐在家中,忽然察觉有人在门口按他家的密码锁,他走到门边轻声问:谁?
门外的人嘟囔着,似是醉语,靳尧认得这个声音,他有几次外出回来时在电梯里碰过这个人,很温和礼貌的一个人,看到他摸索电梯按键会好心帮忙,发现他失明也不会陡惊陡乍。
靳尧轻声说: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这是我家。
那人好像趴到了门板上,轻轻踹了一脚门扉,靳尧好笑地听了一会,打开门,把对方放了进来。
寒刃破空而来,空气里划过熟悉的草木泥尘的气息,靳尧弯腰侧身抓住对方手肘并卸下对方武器同时反手把利刃揷进来人的腹部只用了一秒不到,温热的液体沾湿手心,他把那个杀手推到一边,自己连退两步,冷声问:是谁?
屋内至少进来五个人,个个身带杀气,靳尧警惕着。
教官,别来无恙!低沉阴冷的声音用湎北语向靳尧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莱素?靳尧站直身体,微微一笑,昂基还好吗?哦不对,我应该问,他的老二还好吗?
莱素叹了口气:教官,你知道先生不会放过你,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就凭你们?靳尧微侧着头,这个小区所有入口都有红外探测仪,他笃定了对方没有枪,心里就安定了,哪怕双目失明,对付这些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湎北雇佣兵,靳尧丝毫不惧。
其实靳尧知道最近一直有人盯着他,只是他以为那是许泽恩的人,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当年靳尧帮助扎托救出妹妹,却被昂素盯上,最终拼了个鱼死网破,他把昂素阉/割,又投奔了政府军,如今湎北停战,昂素的地盘大部分被收缴,靳尧原以为那人早自顾不暇,却不想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派心腹过来了结自己,这是有多大的怨念。
如果你的眼睛完好,我们当然是没有办法的,尤其这是华夏的地盘,莱素诚实道,但是很抱歉教官,你的运气不太好。
那你们就来试试。
靳尧循着声音出手如电直直攫向对方的咽喉,却听到一声闷/哼十分耳熟,而他掌下的肌肤温滑,根本不是风吹日晒的雇佣兵能有的,靳尧立刻明白了,先前捣鼓自己门锁的,的确就是那个经常在电梯里碰到的人,而莱素显然挟持了对方做人质。
你看教官,我都说了,你的运气不太好,如果不是醉鬼走错你家的门,你也不会开门让我们进来,莱素叹息着,可惜这个世上,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赫赫有名的死神判官,是这样容易心软的人啊。
靳尧自认早已铁血铜骨,不会幼稚地存着妇人之仁,但是那时候他却莫名觉得疲惫,即使他能杀掉所有的凶手,昂基还会不断派遣新的人过来,他一双手上鲜血累累,便是偿还那些杀孽也是理所应当,何必再拖累无辜。
他孑然一身,这世上还能牵挂他的,不过一个许泽恩,可是他跟许泽恩走到这样的地步,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是对方的累赘和包袱,他们相爱不得,相杀不能,余生彼此都不能安好,不如死掉一个,让另一个解脱。
他已经太累了,每天拖着摧枯拉朽一般的身体,睁开眼睛四壁都是乌沉沉的黑色,巨大的房间像是一口冰棺,无人说话,无人温暖,无人陪伴,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像一株被抽去所有水分和养料的树,慢慢枯萎,慢慢腐烂。
他这样像是被魔咒缠身的人,莱素的屠刀,倒也是不错的归宿。
靳尧收回手,他的瞳孔对准莱素的方向,尽管那里不能倒映出任何影像,却让莱素神情一凛。
把这个人带走,留他不死。
靳尧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莱素毫不犹豫,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