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这些时日虽一直在清洗整顿,可到底时间太紧,竟连个能让谢乔安安生生生活的地儿都没有清理出来。
谢铮手掌猛地拍在案上,脸色沉得像要滴下墨,沉默良久,他才道:乔儿现下身份尴尬,孤本想过些日子就为他封王,这么小的年纪便有了封号,金陵城的那些人便不会看他不起。
可是,谢铮闭了眼,紧紧握着拳,手背青筋凸显:孤已经成了天下之主,孤已经登上这最高的位子,竟差点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
怀瑜,谢铮睁了眼放下拳看向陆玦:这皇宫在孤洗好前,乔儿不能待,便先让他在你家住段日子吧。
为谢乔封王的事情,也要先延后。
在将金陵城整理得干净清明前,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弟成为靶子。
陆玦将这话过了耳,便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陛下放心,臣会好好照顾他的。
谢乔要搬到陆家去住的消息是厉鸣悲带到谢乔寝殿的。那时厉鸣悲面上带着那三分假笑站在窗边,手中拈着朵嫩黄的腊梅,将这消息告诉了谢乔。
他觉得谢乔虽早熟,但知道了这消息至少应该会惊喜一下,谁知谢乔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淡淡点点头。这让他有点纳罕。
和陆怀瑜一起生活,你不开心么?
开心啊。我当然开心。谢乔点点头,然后道:但我就算到了陆家,你也得上门来教我。
厉鸣悲将手里腊梅捻了捻丢到窗外,他看着道:这也是为了救我的命?
谢乔一脸明显的嫌弃:不然呢?你以为我很想和你朝夕相处么?
厉鸣悲挑了眉,笑了两声道:你既这么不喜我,为何又要救我的命?
谢乔看着他的眼,道:因为你对我兄长很重要。我兄长待我真心,你待我兄长真心,我便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你的命。
厉鸣悲被看透也不气,他看向窗外,面上依旧没有卸下笑,却对谢乔一个九岁的孩子道出真话:我厉鸣悲认定和选择追随的君主,自然有本事让我厉鸣悲献上所有真心。我这个人从不喜新厌旧,认定一人,便至死方休。
厉鸣悲心黑手狠,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上一世金陵城里的权贵人人都道他佞臣,对他又惧又怕。可他待谢铮真心,他不光视谢铮为君,誓死追随,他也将谢铮视作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把凉血里唯一存的一点热给了谢铮,所以他这般目下无尘高傲尖刻的人,才心甘情愿做谢铮的刀和盾,愿意为了谢铮去死。
谢乔自认也是个血凉之人,却到底真的将谢铮放进了心里存的那片热里。他想,他对陆玦执念如此之深,都没办法真的嫉恨他的兄长,那陆玦对谢铮的爱慕,便如此顺理成章了。
世上大概没有人不会爱谢铮。
他兄长是大盛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三章吧,小谢同学才知道陆大人对谢铮压根儿没有那意思
第12章
谢乔从宫里搬到陆家时,并没有带太多东西。他兄长虽没有明说,但谢乔知道,他兄长为他准备的东西早就提前送到陆家了。其他用到的东西,陆家也会为他准备好。
上一世他在陆府一待就是几年,再也没有回过皇宫,几年后他兄长为他封王,他便直接从陆府搬到了他的王府。
在陆府几年,陆家人从未慢待过他。陆家是金陵传承了近千年的老世家,大盛建朝后陆家四世三公,这样底蕴深厚的世家自然声名在外也惯有雅望,那时候钱贵妃连皇族谢家的宗室都敢动,明面上却不敢对陆家太强硬。
陆家人忠直,即使谢乔进陆家时只是个前路不明的皇子,他们也发自真心地厚待他,从未有过怠慢冷眼。
上一世他害陆玦身死,陆家人怨他恨他,可从未试图去害他。陆玦年迈的父亲那时红着眼眶,眼里布满血丝,他用嶙峋的手拽着谢乔的衣领,一字一顿沾血带泪,字字刻骨:你要!做个好皇帝!玦儿用半生光阴、一条性命灌出来的,必须是个好皇帝!你不能让他白死!你不能!
自陆玦死后,陆家便闭门谢客,从此再不问世事。陆家后人再不入官场、不居庙堂。
想什么呐?你怎么这样好发呆?
辘辘行着的马车上,陆玦伸出玉白的手在谢乔面前晃晃。
谢乔下从过往的记忆里脱身,他一下看到陆玦鲜活又真实的脸,再怎么说服自己这已是重来一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陆玦却当他是因为要搬出宫去而多想了,他摸摸谢乔的脑袋,道:宫里现在不安全,陛下才让你暂时住在我家,等陛下将皇宫清干净了,你便能回去了。
谢乔怔愣了下,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怀瑜哥哥放心,我从未怀疑过兄长待我的真心。
兄长待他之恩,他永世难忘,这是句真心话。可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来,谢乔心里到底有些发涩这在不断提醒他,陆玦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他兄长,从来不可能有他。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不想让人误会,他都理解。
陆玦看着谢乔面上的笑总觉得别扭和违和,他刚刚说那句话只是想让谢乔安心,但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谢乔好像想偏了,但偏到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他想谢乔真正开心起来,便岔开了话题,顺手拿了放在榻上的一个小玉碗,碗里游着那日他买给谢乔的两条金鱼,看向谢乔:我瞧着这鱼长了一些长得和你愈发像了。
谢乔从宫里出来,几乎什么都没带,除了些换洗衣服,便是谢铮给他的那把匕首和陆玦给他的东西:金袖箭、陆玦连夜翻了金陵城找出来的红色栀子花花根、还有那日他为谢乔买下的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最后就是,这两条在谢乔看来越来越蠢的鱼。
谢乔抬起头幽幽看他一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不难过了么?你那转移话题哄小孩子的手段只有小孩子才会上当。然,真要论起实际年龄,在我这其实你才是个孩子。
谢乔想到这,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孩子置气实在犯不上。于是他便伸出手,拍拍陆玦肩膀,道:怀瑜哥哥,这两条蠢鱼委实不像我。我已无事了,你不必再拿这两条蠢鱼出来逗我开心。
陆玦看着谢乔小胳膊短腿却故作大人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他将玉碗放回案上,提着谢乔后领将人提到跟前,然后对着谢乔额头曲起玉白的手指,一弹就是个脑瓜崩,忍俊不禁逗他道:怎么不像了?我瞧着就像得很。你这小脑袋瓜子若再想这么许多说着又弹一下:当心日后便真要长得像它们脑袋一般大了。
谢乔捂着前额不可置信地对上陆玦带着笑意的眸子,上一世,不管他做皇帝前还是做皇帝后,从来没人敢这么弹他的脑门。上一世他小时候生性敏感多疑,在陆家时陆玦从来都是宠着他、护着他,从未这样对他动过手。他没想到这一世的陆玦把他比作蠢鱼就算了,他安慰了他,他竟还要弹他的脑门!
怎么,我弹了你,生气了?陆玦看着谢乔睁大眼瞪他,只觉得这样生气勃勃的谢乔可爱得不行,便挑了眉带笑问他。
谢乔转了转眼珠子,放下捂着自己脑门的手,脸上带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不生气。接着他从案上拿了那个玉碗,瞧了两眼,便笑眯眯对陆玦道:怀瑜哥哥,你快来瞧瞧,这条次蠢一点的鱼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
是么?陆玦刚刚瞧了两条鱼明明都是一样的眼睛,他知道谢乔可能想做什么,却还是带着笑凑过来瞧。
离得近了,谢乔一笑,便偷偷朝陆玦白玉似的前额伸出那只小短手。
gu903();嘎嘣一声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