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第70章

鹿鸣宴自然摆在宫里,宫里正好有片开得甚好的桃林,天子便干脆将那宴会摆在桃林中央,宴会被重重叠叠的粉色桃花包围着,倒也有几分雅意。

言瑛坐在自己座位上,他旁边正好是一棵桃花树,花枝低垂,那花的味道甜得有些腻人,他微微皱了皱眉,又不着痕迹地往周围扫了一圈,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酒盅,却并不入口。

厉大人到!这时,一个太监往里传着话,就见一个身材颀长的人从桃花林外走进来。他身着红色朝服,面如冠玉,明明生了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眸子却似寒星,压住了那份轻浮。

厉鸣悲其实也算生了副好皮相,宴会上的一些新科进士都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瞧他。只是,他眯着眼睛悠悠往瞧他的人身上一扫,那些人便立刻觉得如芒在背,被上位者的气势压得赶紧移开了眼。

看到他进来的一瞬间,言瑛一下子捏紧了杯子。

厉鸣悲进来先是朝天子行了一礼,天子朝他点点头,厉鸣悲便入了座,正坐在天子下首。

王探花探过身子来跟言瑛说闲话。

嘿,言兄可知刚刚那人是谁?

王兄知道?言瑛放下杯子看向他。

看言瑛感兴趣,这位话唠探花郎总算可以说个痛快:自然知道!能坐在陛下下首,又姓厉,自然就是那位闻名金陵的厉鸣悲厉大人了。

王探花把手上的酒喝了,又开口:坊间都传那人心黑手狠,却偏偏靠着邪门歪道和一层亲戚关系得陛下喜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果真是个举世皆知的佞臣。王探花最后感叹道。

王探花一通感叹完没见人接话,一转身就看到言状元直直看着他,面上虽还是淡淡的,却无端让人感觉到几分冷意。

王兄,慎言。

言瑛说完便不再理他,王探花碰了一鼻子灰,便也灰溜溜不再讲话。

言瑛只觉得心里分外烦躁,面上虽不显,他却一杯一杯开始喝酒,面上终是现了薄红,心里的烦躁不但没有减少,却反而更多了几分。他本就不擅饮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意。旁边的人或好奇地偷偷抬眼看一眼上首的天子,或直直盯着宴会中间那些起舞的舞女,只有言瑛,只是一杯又一杯喝着酒。

台下的大臣和新科进士推杯把盏,那些新录的士子眼里有着闪闪发光的期待,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人才,自今日的这个宴上起,他们会踏上或黑或白全然不同的道路。

天子坐在高台上,他眯着眸子一个一个看过他们的脸,仿佛是想透过他们的皮囊,看透他们有一颗怎样的心。

杨肃上前,对着天子耳语一番,天子眉头一皱,他看向厉鸣悲,厉鸣悲朝他点点头,天子便放心离场了。

厉鸣悲咽了口酒,他眯着眸子,一个一个扫过那些新进士子的脸,看到言瑛那处,便见言瑛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着明明白白的委屈和控诉,还有别的更深的东西,厉鸣悲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便从言瑛的脸上移开,又扫向下一个。

到了下午,那宴自然便结束了。厉鸣悲便进了天子的御书房。

他朝天子行一礼,道:陛下,今年新录的人,可用的不少。

谢铮点点头,又看向他,道:孤知道。今年很难得,竟有个三元及第的,才十九岁,他叫言瑛吧?说着他便微皱了眉头,道:是你送到扬州那个?你准备如何安排他?

厉鸣悲眯着那双桃花眼一笑,道:他很擅长算账计数,自然适合去户部。不过,臣准备先将他安排到大理寺,做个看管卷宗的小吏。那里,是最直接见识人心的地方。

谢铮自然听到了那个先字,便点点头。厉鸣悲瞧着天子眉眼难得隐隐有忧,便道:陛下,刚刚,可是又有北凉的消息?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那个谢扶的消息,若仅仅是北凉,天子眉眼间绝不会有忧。

天子心地磊落,一向行事果决利落,能让他露出这般表情的,除了谢扶,也不会有别人了。

谢铮闻言轻叹一声,他看向厉鸣悲,道:孤刚刚知道了北凉会派谁做使臣来我大盛。

厉鸣悲眼里划过一道光,道:丹漆。顿了下,他还是直接点破:谢扶。他们是没查到直接证据,但其实,板上钉钉罢了,天子也好,那个小王爷也好,总该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谢铮闭了闭眼:孤自从知道了他的存在,便一直想将他接回来,看到那玉牌的时候,孤没想到,他会在北凉,更没想到,他会和沮渠金阙有关他睁开眸子,眼里寒光冽冽,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道:沮渠金阙是个弑母的王八蛋,孤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会怎样对待孤的弟弟。

他的弟弟,在北凉王的后宫。不管这其中有多少曲折,仅仅这个事实摆出来,便足够让他日夜不寐地自责。

陛下,这不是您的错。

谢铮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道:不,这就是孤的错。

厉鸣悲看着天子的样子,心里有不忍,却还是道:陛下,他不仅是您的弟弟,也是北凉的使臣。他来大盛,代表的是北凉。既如此,一国天子,便不该为私情所影响。这很残酷,但既身居高位,身上系着那样多的干系,便必须直面这份残酷。

谢铮紧紧握了握拳,一字一顿道:这个、孤也知道。他的拳头一颤,哑着声道:乔儿、也知道。

夜晚。

宴会从皇宫开到了一些大臣的家里,少数新科进士们继续贪着欢,在推杯把盏里寻着未来的路。

很多权贵大臣家设了宴,权倾朝野的大佞臣厉大人家却没有。

言瑛将那些邀请推了个干干净净,此时已经脱了红色锦袍,只着一身轻便白袍,他负手站在冷清得不像话的厉府门口,门口的看门小厮拦着他,一脸为难:小公子,我们大人在会试开始的时候就吩咐过,不让您进这门,您看您也别为难小的。叫惯了小公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改不了口,也得把人拦下来。想到这小厮都不由得抽抽嘴角。

言瑛看他一眼,看得小厮冷汗都快流下来,便转身离开了。

小厮总算松口气他奶奶的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言瑛其实并未离去,他只是转进了厉府边上的一个小巷,拐了几拐,终于找到一棵大树。那树高得很,自然高过厉府的墙。

言瑛看着那棵树,唇又抿起来,接着便走向前

月华如水,披霞苑里那棵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依旧张着乖张的枝桠,此时那树上的叶子还是青绿色的,暮春的晚风一吹,就层层叠叠浮动起来,在月光的照耀倒是下好看得很。树下放着把竹质躺椅,厉鸣悲便躺在那上头,身上搭着件墨色外衫,就这么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去看天上那轮月亮。

言瑛终于爬上墙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厉鸣悲一向甚少让人服侍,也爱清净,因此,现下整个院子里便只有他一人。月光像是灌满了整个院子,厉鸣悲像是沉在轻薄又遥远的水里,在固执又无望地等着一个人来,把他从孤寂里拉出来。

言瑛的心猛然就疼了。

砰!一块瓦片掉在地上。

厉鸣悲听到声音愣了下,还是起了身,他走了几步往上一看,月光下,今天人人交口称赞的言三元,此刻正蹲在他家墙头,满身狼狈,白色的袍子灰扑扑的,连脸上都沾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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