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刹没有停,他一直走到向后退了半步的方士面前,抬手从容镇定地掀开对方的兜帽,让那个人露出雪色的长发。
不仅如此,手指轻轻捏着方士的下巴,用一种奇异的掌控的方式。
比起时隔十年与故人相见,更像是抓住了妄图逃跑的猎物。
方士水蓝色的眼眸也微微一怔,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谢刹:陛下,陛下和以前一样。
谢刹乌黑的眼眸安静专注,一眨不眨盯着虞星之,清隽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你回来了。
并不冰冷,甚至是熟悉亲昵的语气,但在这种情景下,年轻的陛下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比起欢迎,像是盯着随时会再次逃跑的人。
方士的眼眸一直看着对方,不确定的澄澈的眼眸,慢慢发生微弱的变化,像是从眼前的谢刹脸上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个人连震惊也悄无声息,并无太大的神情变化。
水蓝色的眼眸平息了微弱的波澜,连同似有若无的温柔一起消失了,就像是最后的执念牵挂消散。
这样也好,困扰陛下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谢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这样说着,年轻的陛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疑惑或可以称之为好奇的神色,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对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只专注着面前的方士本人。
陛下想知道的一切,这里都能找到答案。
方士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陛下,不确定一样将一枚古朴的铜镜试探地放在谢刹的手中,缓缓后退,脱离那个人的掌控。
谢刹这次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朝手中的镜子瞥一眼。
乌黑的眼眸安静微空,像是专心致志地沉浸在其他人所不知的世界,像是凝固的河流,看着面前的方士。
那么,臣先告退了。
虞星之笑了一下,笑容第一次没有温度,像是倦怠疲累了,静静地注视着他的陛下。
谢刹毫无反应,乌黑的瞳眸淡漠而冷静,同样牢牢地注视着他:嗯。
跟谢刹记忆里的星之回来的那一夜的情景不同,蔷薇古堡的镜子里显露出来的这一幕里,令人觉得违和不适的并不是星之本人,而是谢刹自己。
谢刹惊讶地看着,当时的自己以那种奇怪的,隔着镜子都觉得危险至极的眼神紧紧注视着方士。
镜子里的光影很快一闪而过。
方士离开皇宫,黑暗之中,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朝着他前往的驿馆逼近。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杀了他,杀了他,不能让他发现秘密!
方士回来的第一天晚上,皇宫里第一次发生命案,方士死去了。
第二天,大理寺一无所获。
令朝臣觉得诧异的是,死去的方士对皇帝陛下本人的重要性,几乎无人不知,但陛下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像任何普通的事件一样,仅仅只是下令严查而已。
没有悲痛,没有失控,没有任何和以往不同的举动。
看着镜子的谢刹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只是因为无法接受失去星之的现实,蒙蔽了自己的感知。
谢刹紧紧盯着镜子,接下来的晚上,他就会拿着星之给他的镜子,第一次进入蔷薇古堡。
镜子里的时间飞快,很快就到了夜晚。
年轻的陛下躺在床上,手握着铜镜。
戌时过半,一道诡异的光闪过,寝殿的床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
谢刹看到自己仍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难道,进入蔷薇古堡的只是灵魂,或者精神体,真的只是梦境,他的本体一直都在寝宫?
子夜时分,蔷薇古堡的梦境还没有结束。
床上的谢刹却忽然醒了。
和昨夜方士来的时候一样,那样突然的醒了。
谢刹下床,穿着黑色华丽的寝衣和木屐,行走在黑夜的宫廷之中。
他的脸上毫无感情,瞳孔淡漠,行走的目标却很明确,一直走向夜晚值守的问政院。
参见陛下。
值守的官吏和侍卫见到突然到来的陛下,吃惊意外的同时,立刻恭敬行礼。
和白天的谢刹不同,夜晚的谢刹没有叫他们起来,径直走到办公的椅子前坐下,淡淡地说:昨夜守卫的也是你们吗?
几个人觉得陛下夜半到来似乎是为了方士一案,立刻就回答了:是,也是我们几位。
那就好。谢刹的声音轻淡,毫无目的,像是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问。
星之大人出事实在令人惋惜,昨夜大人突然造访,卑下似乎看到有人不久后也出了宫,但是可惜并非值守范围,我等并没有上前盘问,不然
没关系。年轻的陛下随意地说。
不然就能抓到嫌呃,陛下说什么
所有人抬起头,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错过了杀害星之大人的嫌犯,陛下为什么却这样云淡风轻。
谢刹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没有看任何人的意思,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撕下桌上雪白柔软的贡纸擦拭剑锋。
陛下,使不得,上面记载了都是各司呈报的重要
现在不重要了。
大家张开嘴,讶然地看着奇怪的陛下。
谢刹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黑白分明的瞳眸淡漠微空。
看着那样的眼神,所有人都像是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向外逃去。
夜色之中喷洒的血线,如同绽放于黑暗之中的蔷薇。
清隽安静的面容沾了鲜血,被主人用手指随意抹去,淡色苍白的唇上的血尤其多,像是饮过了血。
乌黑的眼眸望着夜空放空,更加淡漠寂静了。
没关系。所有有关的人,一个一个,都不会饶恕,没有一个可以逃过。
黑色的寝衣如水漫过夜色,木屐跨过地上的尸体,向着寝宫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回去。
镜子外的谢刹,睁大眼睛看着一切。
镜子里,天终于亮了。
在黑夜和白天交接之初,寝殿的床上,谢刹的身边躺着安睡的青年。
年轻的陛下撑着侧脸,一眨不眨凝视着沉睡的青年,在天光漫过黑暗之时,冷倦的神情露出一丝睡意,眼眸柔和,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睛,栗色的眼眸宁静如水,转过头看着沉睡的谢刹。
那张温雅矜贵的面容,即便神情再纯净无害,镜子外的谢刹看到那栗色的眼眸也一眼认出,这是覃耀祖。
覃耀祖看着沉睡的谢刹,一瞬不瞬看来很久,玫瑰色的唇角灿然扬起,又缓缓回落,停在和虞星之一样柔和矜持的弧度,亲切又温柔。
他轻轻地对床上的人说:陛下,起床了。
镜子外的谢刹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切,两个谢刹,在他进入蔷薇古堡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个谢刹在支配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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