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乐隐在皮毛里的半张脸抬起来,秾丽的双眸挑起些韵味,尽管是件最普通不过的黑大氅,都能让他穿出自己的味道,那股子媚仿佛是与生俱来,施甄冥厌恶,心想,真真是随了那个会勾引人的厨娘。
父亲那边也没安排我什么事,大哥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置办药材的,炼药这种大权,还在侯林昌那呢。楚心乐抿了口放冷的茶,又涩又苦,他不爱喝,给放下,又觉得手冷,手干脆缩回大氅里。
前几日清早我碰到邢三公子了。他话锋一转,完全没给施甄冥思考的时间。
施甄冥握杯的手指顿一下,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地说:又吃了一宿的酒?
楚心乐看向桌子另一侧的施甄冥,笑意盈盈,说:也许吧,倒是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直。
施甄冥见他这一句句真把自己当亲哥了,嗤笑一声:没别的事就回去。
楚心乐一笑,拿出自己对付楚松存那套,像是兄弟间的撒娇,问:大哥就不想听听下面发生了什么?
施甄冥最烦他这副模样,眉眼间惊心动魄的明艳遮不住,和那个下贱的厨女如出一辙。
不说就滚。施甄冥的耐性被楚心乐全都磨干净了,这几个字几乎是要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跟他顺路,待他走到大哥那偏府......楚心乐见施甄冥捏住茶杯的手一点点收紧,他又把半张脸隐下去。
大哥那偏府自从买回来就没住过,他能给邢雁鸿住,也说明施甄冥这人就算不怎么信他,心里也还是把人当兄弟,毕竟当年可是有一命之恩。
你猜他做了什么?
......
楚心乐有些贱脾气,就爱卖关子吊胃口。
房间里发出一阵咯吱声,像是什么东西快要被捏碎了,楚心乐垂眸看施甄冥放在桌上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毫无疑问,声音的来源就是这。
好了好了,弟弟和哥哥开个玩笑罢了。楚心乐知道自己若是再作下去,无疑是如履薄冰,便说:他学了声狼叫。
施甄冥抬眼瞧他,又示意身边阿雷出去候着。
等阿雷遣走所有侍女自己出去把门关上,才说:继续说。
然后,就听见府里也传出一声狼叫。楚心乐说。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八十三个人虽然都是下人侍女,可个个精明,察觉到邢雁鸿的一举一动都会及时来向他禀告,可施甄冥没收到任何消息,甚至连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怎么平白无故就能让他这个二弟给听去?
施葭铭,你想干什么?施甄冥眯起眼,毒蛇一样盯住楚心乐。
楚心乐回望过去,眼神毫不躲闪,嘴角的笑意仿佛僵在那,从没消失过:我说了,我和大哥,是一边的。
也不知道侯林昌最近在忙什么?这几次送药,都没见过他。楚心乐话锋总是转的突然。
门外突然阴下来,像是又要下雨。
楚心乐站起身,十分有礼地对施甄冥说:午时父亲出关,大哥,二弟要去同父亲商量下运药的事了。
施甄冥没说话,伸手示意他随便,楚心乐行礼后便出了门。
待他行出院,便见等候多时的尘凡出来,他这些天总在来回奔波,比在艳香楼时更瘦了,又比楚心乐矮一些,显得更单薄。
尘凡听辨了得,他一直跟在楚心乐身旁,方才楚心乐和施甄冥谈话时,他在院里不远处躲起来,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尘凡将这番话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终是百思不得其解,见自家主子走在前面不疾不徐,还是忍不住跟过去问:主子,您将这事告诉他,虽说可以打压邢雁鸿,但这怎么也不是最好的办法,施甄冥和邢雁鸿两人感情不错,只凭这件事绝不可能让两人分崩离析,不止如此,施甄冥还会觉得,主子是故意要这样说。
楚心乐的步子更慢,脸上的笑意消散,双眸望向前方,有些空洞,不知道透过那些萧瑟假山想到什么,说:是了,邢雁鸿和施甄冥称兄道弟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还记得......楚心乐顿一下,又说:记得楚家还在时,邢雁鸿还救了施甄冥一命,这事中原各个世家都知道,这也是邢烟平肯把邢雁鸿送来施家的原因,邢烟平就赌这个救命之恩,施甄冥一方面怀疑邢雁鸿,另一方面又将他当兄弟,那是他还尚存未泯灭的人性,他纠结于此,倨傲又使他被迫去面对这件事。
天更阴了,周围静悄悄的,连狂作呼啸的风都止于这一刻。
你说的对。楚心乐侧眸瞧尘凡,半张脸自皮毛里现出来,冰凉的手恢复温度,他有些热,说:这件事不可能让他们崩裂,可施甄冥的傲气又不允许他就此罢休,他比蛇还要聪明,如果邢雁鸿能没事,有事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楚心乐看向前方。
如雨滴的东西落到他眉宇间,一瞬间化开。
下雪了,又大又急,粒粒分明,不出片刻深灰的石板地就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膜。
楚心乐呼出口白气,拢了拢大氅,伸出一只手瞧落上的雪花,雪花瞬间消失,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异常白,五官又那么分明,可他似乎不自知般,说了句:今年汝南的第一场雪,来了。
他说得轻,不知道是说给身边的尘凡,还是说给自己。
施恩择把自己关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在汝南的第一场雪里出来了。
楚心乐养成习惯,总要在他出关时去问候几句,交代清楚自己这些时日做的事,他乖顺懂事,施恩择对他庶子身份看上去倒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依旧坐在主位上喝茶,吩咐老陈给二公子也倒上一杯,施恩择从不将自己的茶分给别人,就是施甄冥,也没尝过几次,楚心乐高兴地接受,装模作样地品一口,就又放下了。
在他尝来,这茶的苦涩同施甄冥那里的毫无差别。
如今大雪纷飞,咱们汝南的药材不剩多少,城中那几家药铺里手头紧,出多少银子也不肯再供。这话像是在抱怨,不过楚心乐说出来那股子告状意味没那么多,倒像是不疾不徐地陈述事实。
施恩择自然能料到这件事,或许说,每一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药铺罢工的现象。
只不过往年这些事都交给施甄冥去做,楚心乐来这没多久,自然也不知道。
那今年就由你去吧。施恩择似乎很累,抬指揉眉间。
从楚心乐这个角度看过去,窗外的雪色给施恩择映上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他似乎比一个月前更年轻了,细腻紧致上没有一丝印纹,瞧上去就像个少年,但眉宇间少了少年那分意气风发。
虽然没见过施葭铭的亲娘,但是只看施恩择的模样,就知道施葭铭这副祸国殃民模样不是白来的,楚心乐垂目敛眸,回忆如浪涛翻滚而来。
他的父亲,母亲,大哥,各个都是好模样,大哥把父亲和母亲的好全继承了,可等他渐渐长大,才发现,自己似乎既不随父亲,也没像母亲,他不如大哥有雄心壮志,也不像父亲那样沉稳冷静,楚家先天的优势他一个也没占住,不过好在老天爷给他一个聪明的脑袋,才能将楚家的机关暗器和暮家的堪舆精算全都学会......
再过几日又到那个时候了,汝南与琅琊离得远,来回路程也好八、九天,把事情办妥了就回来。施恩择的话把楚心乐外游的神识给拉回来。
琅琊的药材丰富,你带上施府的腰牌,到城门口拿给他们看,薛家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交代完,似乎太久没睡觉,神色恹恹地让老陈把人送出去。
老陈的和蔼似乎只停留在皮面上,毕恭毕敬地将人送出院。
院外站一人,穿一身厚重衣裳,头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高髻,等楚心乐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右眉自中间断开,一道不算长的疤截在那,面部有些凹陷,整张脸瘦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