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大有深意,兰沁禾记下了,
“四川那边的番库,只够支撑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朝廷的拨款必须下去。”
万清身上还穿着绯色的朝服,次辅胸口绣着的是仙鹤,三十余年,中间多少辛酸苦楚,好不容易能换来了这块仙鹤补子,她不想弄脏了它。
她撑着扶手站起来,刚一起身,就是一个晃形,兰沁禾急忙扶住她,“母亲?”
“我没事。”万清推开她,“有事的是四川的子民。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死了一千人!受伤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她神情苍凉,“四川,天府啊!每年产那么多粮食,供那么多的蜀锦佳酿,可整个州府的番库里加起来,居然只能支撑半个月!”
这钱都去哪了!
兰沁禾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还得露出好看的脸色来宽慰母亲,“三尺之上有神明,他们做的恶事自会有天来收。母亲切勿太过悲恸了,您若是在这个时候气病了,那四川的百姓,才是真的无望了。”
万清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这些不过是安慰话,她知道大女儿孝顺。
半晌,她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这个时候,殷姮应该已经在你府里等着了。”
兰沁禾张了张嘴,实在不放心这个时候离开万清。可她知道母亲更重视什么。
欲言又止了半晌,她终是弯下了腰告辞,“那我先去了。”
“去吧。”
万清算得不错,兰沁禾甫一回府,就看见有人坐在她门前的石阶上。
正是殷姮。
这会儿郡主府的大门虽然关了,可里面有房门,敲两声也就开了,她却坐在最上面的石阶上,伸直了腿,手里拿了个西洋的小酒壶,巴掌大小,正仰着脖子喝酒。
月色方露,如水的月光湿了她半身,这整条街上再无一人,幽静的很。
兰沁禾翻身下马,笑着上前,“好个对影成三人。殷姐姐等着,我回去一趟,这就给你拿些花过来铺好。”
石阶上的人摘下了酒壶,睨着眼瞥见了兰沁禾,脸上跟着勾起一抹笑来,“好啊,拿些豆腐花来,我正好饿了。”
兰沁禾走到她边上,“饿了还喝?”她弯腰从殷姮手中将酒壶夺来,自己尝了两口,“还是冷的。你是学医的,怎么这事儿还要旁人来提醒?”
“真是刁蛮的郡主娘娘,抢了我的酒,回过头还要骂我。”殷姮笑着,拉了拉兰沁禾的衣摆,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我还没怪你不请自来呢,你倒怪上我了。”兰沁禾没坐,伸手就要敲门,“走,进屋请你吃饭去。”
“不吃了,就借你这郡主府的台阶坐会儿。”
兰沁禾扭头看了看殷姮,思量了一下,便也撩起袍子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了。
“你的马呢,停去哪了。”她问。
“没骑来,我从王阁老那里走着过来的。”殷姮从兰沁禾那,又把酒壶拿了过来,喝了一口,望着月亮。
“四川和沿海的月亮,现在都是血红色的了,难为咱们这儿的月亮还白得玉似的。”
兰沁禾垂下眼睑,轻声笑了笑。
自古文人崇玉,满朝的大臣,从两府到十三省,谁的头上不是天天顶着玉冠玉簪。
可又有多少玉能百世得留在他们头上,大多不过几十年,就滑下来碎了。
“白玉是玉,血玉就不是玉了?”她装作听不懂,“人家还卖得更贵呢。”
“太贵的东西没意思,又不敢戴出去,放柜子里又看不见摸不着。”殷姮摇摇头,“不如买两个馒头吃了实在。”
“你这会儿是饿昏了头,看什么都像吃的,还是随我进去,吃点东西吧。”
殷姮望着月亮,没有接兰沁禾的话,而是忽然问道,“万阁老是怎么个意思?”
兰沁禾沉默,半晌叹息道,“四川这个样子,她老人家能有什么意思。”
“我方才同王阁老议了,打算找几个富商的家抄。”她转过头来看着兰沁禾,“这会儿子再去收税是来不及了,就着临省的商人先抄了,然后立即买了粮送过去应急,再慢慢从江苏浙江调拨。今年江浙一带没有大的天灾,是个好丰年,粮价也便宜。”
兰沁禾没有评价,拉着殷姮拿着酒壶的手,让她喂自己了两口,“王阁老要是这个意思,我一会儿就差人告诉母亲。”
殷姮看着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兰沁禾一挑眉,“我的看法就是在国子监当值的月俸太少了,你们内阁什么时候能议议这事儿?”
殷姮垂眸。
西宁郡主是不喜欢参与朝中政事的,这谁都知道。哪怕内阁、太后和皇上时常去请她做官,她也不愿意,就喜欢窝在国子监里,同先生学生们说说话、弹弹琴,是个乐得清闲的性子。
但殷姮是同她一起长起来的。
从小到大,她知道兰沁禾的志向。那个是七岁就翻《贞观政要》的女孩、是个在家里供伊尹、拜皋陶的姑娘。
她听了兰沁禾这话,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好,哪日首辅和次辅心情好,我一准求他们,给你每月多长两钱。”
兰沁禾不想谈,她就不谈。
“酒都被你喝光了,”她撑着地起身,“借了你两刻钟的月亮,你也别恼,改明儿我府里的太阳也借给你,绝不亏了你的。今儿我就先回去了。”
兰沁禾冲她摆了摆手,“我才没那么小气。去吧,路上小心些。”
gu903();她坐在台阶上望她,眉宇柔和,朱唇噙着浅笑,再没有从前那个指着二十四史骂遍昏君庸臣的少女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