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兰沁禾看了半晌,将心绪压下,倏而一笑,“那好,田税的事情我们再议。商税可饿不死人,兰大人不会也说不能加重吧?”
“我正要说。”兰沁禾没有理会殷姮的讽刺,她眼神坚锐,开口掷地有声,“如今海上商路已通,大税过去,工商初现复苏的苗头。遍览史册,凡盛世皆兴工商。”
她伸手指向宫门外的街道,“数贞观之治,长安大道连狭斜,市坊夜夜不绝声;而如今京师之中,一过戌时就不见人影,满城清冷萧索,再要重税打压工商,莫说太平盛世,国将倾矣!”
“你!”殷姮睁大了眼睛,气急无比。
“我说的难道不对?”兰沁禾平手四顾,“诸位大人,你们仔细想想,皇室宗亲财产富于天下,他们一个月的俸禄就是内阁所有阁员加起来的数十倍之多。前方军需紧缺,后方百姓困苦,而他们呢!
我敢说任何一个亲王私库的财产都抵得上我西朝整个国库!这西朝到底还是不是彦家的!他们到底还姓不姓彦!”
“够了!”殷姮一甩袖子,“兰沁禾,这里是中堂,你要说这样的谋逆之言你有本事去前面紫禁城里说去!你自己也享着王侯的俸禄,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逆言!”
兰沁禾看着她,忽而冷笑一声,“好,我这就去乾清宫里说去。那份王爵,我不要就是。若是圣上开恩将我名下的所有家产抄归入库,能够挡下全国的这次大税,我兰沁禾——感激涕零。”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拿上了准备好的谏疏大步朝皇宫走去。
殷姮倒吸一口凉气,甩袖朝前追了两步,“你给我站住!”
然而穿着绯袍的女子却仿若未闻,步子不见停顿,那抹绯色的身影笔直地朝着大道外走去。
殷姮瞥见旁边的王瑞,他还是老神在在地坐着,眯着眼喝茶。
太后想要王瑞来压一压兰沁禾,但王瑞懒得为皇家收拾这个刺头。反正他老家也被抄了,自己也被革职了,当两个月代理首辅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他愿意回来,只不过为了处理一件未完的私事罢了。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做点什么又说不过去,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王瑞慢悠悠地开口了,“军国大事不能耽搁,这样吧,在座的几位阁员,你们若是同意兰大人的提案的,现在就随她一道进宫。”
众人低头,一言不发。触动皇权的事情,他们实在不敢。
“啊……”王瑞点了点头,“五位阁员,万阁老暂且不在,剩下四位既然不同意兰大人的方案,那就是同意殷阁老的方案了。既如此这件事就按照殷阁老的方法办吧,现在就拟了奏疏送去司礼监,让慕公公看看可行不可行,要是不可行,我们再议,若是可行就这么定了。”
他一锤定音,众人俯首行礼,恭敬应是。
殷姮忍不住瞥向了门外,她心里焦急。
若是万清在此,必然不会放任沁禾口出狂言,一定会把她撵回家关禁闭。可现在万清病倒了,她一个年轻的次辅也压不住沁禾。太后昨日召见沁禾之后,今日就派了王瑞过来,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还是固执己见。
女子苦笑,沁禾啊,这可不是学堂里的策论,纵使你舌灿莲花也未必有用。
她沉沉地叹气,一抬头,对上了王瑞的双眼。
两人视线交错,殷姮率先低下了头,冲着王瑞笑了笑。
罢了,还是先处理好自身罢,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
兰沁禾说到做到,她入宫上了谏言书,却被守门的太监告知皇帝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
说这话的时候,里间传来两位女子娇俏的笑声。
“陛下,您可好久没有召见臣妾了,不是同皇后娘娘在一起就是陪着大臣,人家都快无聊死了。”
“哈哈哈你天天和宫里的宫女太监开赌局,怎么会无聊,少要蒙朕。”
“就是,姐姐昨日还赢走了我一套面首呢。今日当着陛下面前,臣妾要把它赢回来。”
里间的欢声笑语不断,守门的太监听了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冲着兰沁禾又是一笑,“您看,您现在进去确实不太方便,要不然这样,奴才等万岁爷得空之后再将您来的事儿告诉他,他一准马上召见您。”
兰沁禾站在台阶上,里面的笑声、骨牌声、箜篌声宛如一盆冷水扣在了她头上。
她知道当今皇上厌烦政务,于是花了三年的时间设计如何谏言,今早还刚刚下了决心,无论被斥骂也好贬官也罢,她一定要说动圣上。但她未曾想过,对方连见她都不愿见。
她沉默良久,对着守门的太监说了句多谢,转身离开。
第二日早晨,兰沁禾又一次进了宫。
“万岁爷还没起呢。”守门的太监试探道,“要不然您明儿再来?”
“不必,我在这等着圣上醒。”
兰沁禾撩起官袍,跪在了乾清宫下方的青石板上。
往来的宫人讶异地望着她,躲在柱子后窃窃私语,“西宁郡主这是怎么了?得罪万岁爷了?”
“嗐,什么得罪呀,她有个兰沁酥怎么会得罪万岁爷,万岁爷这都是在躲着她呢。”
“干嘛要躲着她啊。”
“喏,你看她手上拿的奏疏,一准是要说些让万岁爷心烦的事儿。我听在中堂做洒扫的兄弟说啊……”
“说什么?”
“说西宁郡主要让万岁爷收……皇税。”
“收、收皇税?她不想活了?!”
“嘘,小点声!”
“小点声什么啊?”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严厉地低喝。
众人回头,就见一身绯色蟒袍的慕良直立着,身后跟着冷了脸的平喜,刚才那话就是平喜说的。
顿时噤声俯首,“见过老祖宗、见过平喜公公,给老祖宗请安、给平喜公公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