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1 / 2)

自新政始月余,朝中风气大改,国库日渐充盈。

暂兼尚书衔的户部刘侍郎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三朝老臣,行事稳妥,只是太过温吞谨慎,万事决计不肯得罪人,只求荣退,本季账目核算完毕,送到他案上后,刘侍郎看后默然不语许久后对身边的郎官叹笑道:“多少年没这样富裕过。”

萧岭所制定政策由审计司、照夜府、刑部等部执行之好,成果之巨,见效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小郎官是武帝崩逝前最后一批进士,入户部才一年,仍是一身书生气。

政令明发天下,朝野巨震。

虽然皇帝追讨陈欠和整顿贪官污吏的出发点是好的,然而手段未免酷烈,又处处不离银钱,堂堂天子命人向臣下讨债,实在有失体面。

小郎官看着上面那骇人的数字,不知为何,低声说了句,“不知是多少人的性命。”

若是皇帝行事温和些,清流们也不会这般反对抵触——官员毕竟是皇帝遴选出的,所谓刑不上大夫,官身贵重,不应辱之,若放在先前,官员即便犯罪,也应留予体面,若是重罪,便令其自裁,所贪污银两亦一笔勾销,然而今朝不同,不仅将罪官羁押在牢狱中,还要将银钱讨回。

那审计司的萧司长更是刻薄至极,官员在牢狱中自尽,他竟还要追款。

“陛下此举,”他声音愈发低,颇有几分叹息之意,“大约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杀便杀之,何必辱之。

要是魏嗣在这恐怕会拿出晋律告诉他何为国法,可惜魏嗣不在。

刘侍郎不是与人争辩的性格,闻言只捋了捋胡须,笑道;“这话同我说便罢了,万不可拿出去说。”

小郎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很不心甘情愿。

刘侍郎看着没再说话,他知道小郎官的话其实反应了不少官员的想法,有两种人反对皇帝的举措,一是挪用公款和收受贿赂者,二则是认为君子重义轻利的清流。

君王谕旨明发天下,向臣子讨债,像什么话?晋自开国以来几百年都不曾出这样一个荒唐帝王。

叹武帝子嗣太少,只萧岭萧岫两个,萧岭登基时萧岫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哪及太子已近弱冠。

刘侍郎只做公事,超出公事范围一律不管。

他已经年过七十,只等寻个最恰当的时候乞骸骨风光归乡。

至于朝中风起云涌。

老人越喝了口热茶,惬意地闭上眼睛。

与他何干?

小郎官若有所思地站着。

若是放在从前,刘侍郎会指点身边郎官几句,但他现在懒得废口舌,聪明人自能看清晰局面,愚拙者他出言点拨亦无用。

寒天下士子之心吗?

刘侍郎一笑。

不,不会。

皇帝此举主要打击的是在朝中为官多年而行为不端者,只整顿官吏这一样事,不知空出了多少位置。

要知道无官的士人永远比官位多得多。

皇帝打压了一批人,又扶植了一批人。

审计司已不再是数月前刚刚设立的新府衙,干尽了得罪人的事,这几个月来,审计司官员有功者官职晋升速度之快叫人妒,叫人羡。

在审计司中,如今既有前程,更有圣眷,不知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审计司。

若是不能入审计司,去刑部也是好的。

因为恩科开了数场的缘故,礼部亦非常受皇帝重视,在礼部前程亦上佳。

再不济,有人咬咬牙,把眼光投到了照夜府。

奈何照夜府文职官员太少,况且照夜府并不缺文官。

翌日,早朝。

在中央官员不断减少的情况下,英元殿的官员们又得来了第二个让人眼前一黑的消息。

皇帝要裁撤冗官!

有官员咬咬牙,上步道:“陛下,臣以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裁撤官员,恐会使各部乏人,捉襟见肘,难以应对局势。”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官员们已经清楚了皇帝的性格,比起先前的暴虐,此时的萧岭虽然更不可捉摸了,但脾气好了许多,至少很讲理。

萧岭允许朝廷中出现不同于自己的意见,不过前提必须是有的放矢。

萧岭面对反对的声音毫不意外,点点头,示意那官员继续说下去。

上一句话尚算有理,后一句却是含了怨气的抱怨之言,“况且眼下朝廷频开恩科,礼部开恩科北场、南场、西南、西北,所选出进士不少,翰林院臃肿,若要精简官员,不妨从翰林院开始。”

凤祈年眉宇下压,不满地往那官员身上看了眼。

你什么意思?

恩科北场、南场都已结束,西南场正在进行。

现在要从翰林院精简官员,那礼部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话实在得罪人,把现下有资格上朝的新科进士们都开罪了个遍。

更把翰林院得罪了。

翰林院掌院学士微微一笑,出言道:“冯大人所言,臣有不解之处,何为从翰林院开始?”

冕旒轻撞。

萧岭坐在上面安静地看。

他已经十分习惯朝臣们的彼此攻讦与阴阳怪气,只是表现形式高雅了点。

不等冯姓官员回答,掌院学士又道:“无益而受禄,窃也。看来冯大人是觉得,凡翰林院官员,皆是尸位素餐的禄蠹国贼了。”

朝中有半数官员皆出身翰林院,眼下几个朝中新贵,哪个不是从翰林院出去的?

冯姓官员余光一扫,但见翰林出身的官员面色淡淡,但不满之意已经流露出来了。

各部都有冗员冗官,裁撤无可厚非,可直接点出翰林院就太没眼色,不过看翰林院清贵无甚实权,畏强欺弱厚此薄彼罢了!

冯姓官员冷汗津津,忙对皇帝道:“臣绝无此意。”

掌院学士反问:“那是何意?”

萧岭安抚道:“言卿。”

掌院学士朝皇帝见了一礼,瞥了那官员一眼,没再开口。

冯姓官员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回去。

“翰林院官员为朕与礼部层层遴选,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将翰林院官员列为冗员冗官,实乃无稽之言,”萧岭道:“裁撤冗官按律而行,是为精简官署,而非为针对一部。”

有人觉得,皇帝这话看似公平,实则再偏向翰林院不过了。

不过也有官员想,翰林院这是受了无妄之灾,皇帝安抚言学士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这位言学士与陛下交情匪浅,他是东宫三师之一,太子太傅言迭雪的亲弟弟,皇帝少年时与这位言学士交往甚密,便是看在这层关系上,萧岭待言学士都要比旁人亲近些。

萧岭裁撤冗官的举动在翰林院也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即便皇帝保证在先,但这些新科进士们难免害怕自己成了被裁撤的冗员之一。

这种惶然只持续了不到一日,因为萧岭随后下旨,令翰林院官员出京办差。

名单已经列好,天南海北皆有之,位同巡察使,其任务也非常简单:监察地方吏治。

最令翰林院官员们跃跃欲试的不是办差,而是皇帝在诏令中写的非常清楚,若是发现当地官员有不法之行,就地革职,官职低罪名小的由地方处置,二品以上送往京中,若是主政一方的官员被抓,则次一级的官员顶上,若是次一级官员与长官勾结,则由派过去的巡察使暂理事务,以半年为期,若有功无过,能造福一方,则朝廷会正式任命。

这个诏令看得即将出京的官员们恨不得立刻到任,现在就去彻查地方,还一个朗朗乾坤!

若非能力极其卓越,新科进士们的官位一般都不会太高,而比起在京中这人才辈出的地方熬资历,不妨去地方,另有天地造化。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前程!

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即便想贿赂巡察使,恐怕很难打动他们了,莫说是帮不法官员们隐瞒,他们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找出这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

名单上的人都是在言学士与诸多官员挑选下确认的,人品学识能力都有保障。

既然中央已经开始整顿官场,地方也要一并跟上,不能厚此薄彼。

有些中央官员居然微妙地感受到了一丝难言的欣慰。

……

长信宫。

萧岫安安静静地跪坐等待赵太后。

赵杳杳为他倒茶奉上。

萧岫接过,轻轻道了声谢。

“这是谁来了?”一动听微哑的女音在萧岫身后响起,似乎才醒来不久,说话透着几分慵懒与不耐。

萧岫放下茶,朝赵太后见礼,“母后。”

赵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岫,只觉月余不见,萧岫毫无变化,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在皇帝的新政中,听宗室讲,也没派上什么作用,每日不过去审计司晃一圈就走,对于宗室亲族送礼宴请来者不拒。

听得赵太后不屑一顾,不知萧岭要萧岫做官是为了什么。

萧岫小时候还算聪明乖巧,知道怎么讨她这个母后欢心,也很听她的话,在武帝面前表现得不知比萧岭好多少,越长大,却越不如从前了,性格懒散无拘,行事张狂肆无忌惮,在众臣中名声差得不能再差。

如今,更在萧岭面前讨巧卖乖,唯一让赵太后欣慰的就是烂泥始终扶不上墙。

赵太后坐下,没有示意萧岫起身,只不阴不阳道:“听说留王殿下夙兴夜寐,来哀家这可妨碍了殿下的公务?若是妨碍了,不如早早回审计司去,为你那个好皇帝兄长效力。”

萧岫闻言也不恼怒,面色殊无变化,还扬起了个再讨人喜欢不过的笑,“儿臣知道,母后才不是要赶儿臣走,而是怨儿子不来呢。”

赵嘉冷笑了一声,“阿岫讨人喜欢的本事比以往更甚了。”

萧岫将方才赵杳杳给他倒的茶敬上,跪在赵嘉身侧,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茶,“母后,您最疼儿臣了,莫要生儿臣的气。”

少年人眉眼明丽,笑颜粲然,如同开在春日枝头上盛放的桃花。

赵嘉轻嗤,接过了茶,“哀家不宣你,看来你是忘了长信宫在哪了。”

萧岫摇头道:“母后这样说儿臣可要伤心了,”他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母后啊,您有所不知,自从儿臣进了那审计司以来,整日里不知多少事要儿臣去办,儿臣实在分身乏术。”

赵嘉吹了吹茶水,闻言,秀眉一挑,不满立显,“阿岫,别以为哀家在深宫中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审计司不过担个虚职,哪里来得多少事务?”

以萧岫的身份,萧岭不会信任他是自然的。

毕竟除了萧岭,最名正言顺继位的就是萧岫。

萧岫白净的面颊一红,小声道:“儿臣在审计司,不少宗亲来找儿臣,儿臣往来应酬,怎不算事?”

gu903();赵嘉的目光落在萧岫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