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岫像是一个怕被人发现自己撒谎的小孩一样,局促地垂着头。
赵嘉看了会,便无趣地移开目光。
性子变了不少,习惯却没什么变化。
“阿岫,你知不知道,你再撒谎时耳朵会发红?”赵嘉问。
萧岫闻言下意识一摸耳朵,被烫到般地抽回手,嘟囔道:“我总不能在您面前说,我整日在官署中无所事事吧。”
“谁叫你当时非要做官?”赵嘉嗤笑道。
萧岫苦笑了下,这抹笑一闪即逝,但还是被赵嘉看见了,“当时皇兄同儿臣说,儿臣身份高,若是到审计司,审计司的官员们追债更为轻易,儿臣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儿臣可不愿意掺和这些麻烦事,儿臣婉拒,可皇兄问儿臣,是不是觉得皇兄容不下儿臣,这么做只是试探?”
萧岫手指绕在自己垂下的长发上,有点委屈,“皇兄都这样说,儿臣岂敢不从?不从不就是坐实了臣弟不信任皇兄,觉得皇兄容不下儿臣,皇兄为帝,儿臣周身所有皆仰赖皇兄,儿臣不敢不答应。”
萧岫说得入情入理。
况且这么多年他在政事上表现出的厌烦与无能已经超过了赵嘉所理解的作伪水平。
在很多人看来,萧岫就是个朽木不可雕的纨绔子弟。
赵嘉面色稍霁。
秀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护甲,赵嘉淡淡说了句,“受制于人,有何意趣?”
萧岫骤地抬眼,眸中震惊压抑不住。
赵嘉道:“哀家听闻,新政至此还未完?”
萧岫似乎被赵嘉那句饱含深意的话惊到了,半晌之后才回答,“儿臣无能,皇兄亦不十分信赖儿臣,只知道之后仍有诏令,却不知内容。”
女子绘着精美无比的妆容的眼眸微眯,“那就再等等。”
等萧岭,人心尽是的那天。
萧岫因为震恐,跪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赵嘉看了眼萧岫,嘲讽般地嗤笑一声。
出乎赵嘉预料的是,她所谓的萧岭人心尽失的时机并没有等太久。
因为在五日后,又一道政令出御书房。
这道政令与前面几道截然不同,却足以在朝中地方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一道改变税制的诏令:改人口税为土地税。
在萧岭主政之前的,晋朝的税目繁多,且主要以农业税为主。
按人丁交税,户中每多一人,则多出一人的税,不论土地多寡。
而少地家中人口却不少的普通百姓,会将土地寄在当地豪族名下,再给豪族比交给官方少的钱。
而良田连千顷的豪族世家则只需要按家中在籍的人□□税,这个人口,并不是指家中所有人,而只包括主人,并不包括仆役等人,也就是说,一个占地千顷,登记在册只有百余人的家族,与没有任何土地的一百人所缴纳是税银是相同的。
改人口税为土地税,便可做到有地交税,无地不交,名下田土越多,则缴纳税银越多。
从百姓的角度讲,土地税无疑给他们极大地减轻了负担。
而从田连阡陌的豪族角度讲,制定这个政策的人简直该死!
士人官员的反应则没那么大,因为首先,萧岭前期的政策更偏向于士人,打击世族,他们先前得利,本就对萧岭这位陛下很有好感,其次,他们并未太多田土。
晋朝律法,官员每月俸禄包括饷银、粮米、笔墨杂用等,列土封疆,那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所以对于这个政令,于他们多是秋毫无犯,相反,因为出身不高,家中亦无甚土地,这样做,亦帮助了他们同族亲眷减轻了负担。
并且朝廷根据土地所持有的数量,分为四等。
一百二十顷以下,税银不变。
而随着土地数目的增加,税银也在增加。
第二道政令,在国库追收欠款与整治贪官,银钱归国库这项政令实施数月之后,与税制改革的政令同时发出。
这道政令极大地提升了官员的俸禄,并且在官员致仕后,只要在任期间不曾犯错,不是因罪乞骸骨,都根据品级不同如月俸一般每月由朝廷再发银两粮米,只是不如在职时那样多。
这道政令引得官场振奋。
毕竟,稍有良知都认为,能合法地增加俸禄,总比先前想方设法受贿,最后被弄进照夜府和刑部大狱好得多。
不同与士人官员的欣喜,今日,自萧岭实施新政以来受尽了打击的世族豪门简直忍无可忍。
赵府内,气氛压抑非常。
一容貌清正微须的男子端着茶,茶香四溢,他却毫无品茶的心情。
“陛下种种举动,实在,咄咄逼人。”他道。
赵誉抬眼。
旁边一人轻笑了下,“陛下为君,我等皆是臣下,君上要做什么,自然是从心所欲,何来咄咄逼人?”
那男人面色沉下,“褚大人还能说笑,想来此事对大人半点影响也无。”
当然不可能没有影响。
如果说先前皇帝的举动只是让他们把吃下去的还回来,不过是放血而已,现在,却是在剜肉了。
看着同官署官员为了那点涨俸而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们就难受得想呕血。
皇帝此举,既能统计全国田土数量,又增加了税收。
他给普通百姓减税,给官员加俸,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可萧岭收买人心所动用的银两,却要他们出!
“莫说是我晋朝自建立以来几百年都没这样的规矩,今上是在坏祖制,便是上数几朝,也没见哪个帝王如此行事。”一人低声道:“荒诞不经,望之……”
不似人君。
“倒是赵大人的外甥淮王殿下,聪明睿达心怀天下,可叹当年先帝立嗣时殿下年岁尚小,不若,何以有今日这般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的景况?”
……
相较于其他人的彻夜难眠,萧岭的心情非常好。
事事步入正轨,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行进,他心情很难不愉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之容不在。
不然两个人月下对饮,可算人生一大乐事。
窗外,风雪敲打窗棂。
殿内暖意融融。
萧岭来时正是盛夏,正时已至严冬。
萧岭躺在枕上,因为心情好,有些睡不着觉。
但他很快就发现,现在清醒,还不如早点睡着。
因为下一刻,他的眼前就黑了下去。
萧岭心里顿时一紧。
太久没见到系统,他以为这玩意已经放弃折腾他了。
然而今日眼前突然变黑,击碎了萧岭的美好幻想。
系统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啊,陛下。”
萧岭也笑,“好久不见。”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见。
宁愿不见……吗?
萧岭一愣。
他不得不承认,数月未见,与谢之容只用书信交谈,的确让他很想谢之容。
很想见。
只不过,惩罚系统中的谢含章,实在,过于,热情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岭觉得自己耳朵居然有点烫。
这次系统没有废话,下一刻,萧岭眼前又恢复了光亮。
萧岭:“……”
你倒是告诉我要在这呆多久啊!
萧岭抬头,果不其然看见那面在他看来十分渗人的镜子就挂在头顶。
一只手,在镜面映照中,从边缘探出。
修长的,白皙的。
像是一截再细腻不过的美玉。
这是……唔!
还没来得及回头,这只手就扣住了他的口鼻。
这种力道并不足以伤害萧岭,却无法反抗。
一股浓重的药味与降真香混合,且甜且苦,古怪,却被那人发烫的体温氤氲出了种异样的诱惑。
呼吸被夺取。
萧岭只觉得人意识越来越昏沉,竟掀起眼皮都觉得费力。
他伸出手,想要扯下这只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却无能为力,并且,萧岭也不愿意在这只手上留下半点伤痕。
“你……”他含糊地说。
那人俯身去听。
“你要做什么,和我说一声。”
我,又不是不会配合。我们这样的关系,至于用迷药吗?
萧岭昏昏沉沉地想着,然后意识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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