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雩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问:所以这个案子确实跟邪教献祭有关?
两人目光短暂一碰,步重华没有回答,前面停下车。
警用SUV缓缓停在路边,吴雩不明所以,跟着步重华七拐八拐,片刻后竟然拐进了胡同里的一家饭店招牌明晃晃地:潮汕砂锅粥。
炒肝,炒豆苗,红烧鸡块,两锅粥。步重华把菜单递给吴雩:你要点什么?
吴雩低头揉鼻梁,含含糊糊地说:我随便,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好的
我买单。
就水箱里那鱼好像还行。
两人面面相对,吴雩眼神飘忽。
步重华面无表情,瞅着他那张透明失血的脸,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来条清蒸鱼。
服务员立马哎!一声,上后厨下单去了。
正是吃饭的点儿,店堂里非常热闹,但上菜速度很快,砂锅粥咸香入味,豆苗清鲜爽口,连炒肝都肉香汤浓、肥而不腻。吴雩若无其事地拿筷子把蒸鱼上的葱花挑到盘边,眼角观察到领导没什么反应,神不知鬼不觉挖掉半块鱼肚埋在自己碗里;少顷见步重华并不动鱼,又迅速挖掉了另外半边鱼肚。
步重华只作没看见,用筷头敲敲炒肝,说:吃吧,给你点的,补血。
吴雩表面唔了声,但步重华边吃边观察他,看他除了鱼之外就只夹那几片豆苗叶,别的菜一筷子都不碰。
你不吃内脏?
不太吃。
鸡肉呢?
吴雩低头敷衍:还行吧!
步重华看他那样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还没细想,只听吴雩含着鱼骨头模糊地问:所以现在怎么查,真跟邪教祭祀有关吗?
你觉得呢?
吴雩犹豫片刻:我不知道,就感觉这事听着太玄乎了吧。
我也觉得太玄乎了。步重华顿了顿,说:祭祀是一种仪式,而仪式必然包括很多不可或缺的要素:对象,祭品,时节,手段。如果五零二杀人案是一场祭祀的话,凶手佩戴了还原度极高普及度又非常小的宗教符号人头面具;挑选了十五岁的年小萍作为祭品少女;作案在一个天气非常极端因此可能具有某种特殊含义的日期暴雨夜。看似满足我们对邪教献祭的所有想象,但如果仔细想的话,其实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元素。
手段?
对,手段。杀人过程太干净果断了,一刀毙命,杀之即走,凶手完全不曾表现出对献祭仪式的任何情感联系,甚至连象征性的虔诚都没有你还记得陈老的话么?
陈老刚才对他们解释得非常清楚:在原始崇拜中,处女象征着纯洁干净、超脱世俗,她的人皮、子宫、腿骨都是制作法器的材料
吴雩若有所思。
谋杀过程没有流露出对少女人皮、生殖器官、或者是头骨腿骨的丝毫需求,而仅仅是一刀刺中心脏,毙命立刻弃尸;这种堪称粗糙的祭祀手段,跟特意佩戴骷髅头盔所体现出的强烈仪式感相比显得非常矛盾,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步重华顿了顿,吴雩下意识停住了筷子,与他对视,只听他轻声问:
凶手怎么能确定,年小萍是处女呢?
饭店里人声鼎沸,菜肴来去,没人注意到这热闹大堂的一隅角落里,他们两人默然相对,面前横陈着一宗吊诡血腥的命案。
许久后吴雩才低头拿起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您这么一分析,我都感觉这是个随机杀人案了。
步重华沉沉道:我希望不是随机杀人,但案情确实已经现出随机杀人的特征了。
在所有类型的案子中,随机杀人是最难破的一种。虽然侦探小说中推理出神入化,现代刑侦技术也搞得日新月异,但现实中一线刑警查案仍然是枯燥的摸排走访,人海战术是很多案件得以破获的最大法宝。如果没有动机,没有理由,就缺少筛选标准和排查方向,从海量枯燥的信息中筛选线索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五零二案凶手潜逃,现在已经过了黄金搜索期了,如果再拖下去,他会不会逃出津海,消失在天涯海角?
或者,发现警方束手无策后,他会不会信心膨胀到再次犯案?
吴雩突然盯着步重华,欲言又止。
怎么?步重华敏感地抬头问。
可能因为这一路上步重华的态度都很耐心,吴雩迟疑片刻后,还是提出了自己对凶手的看法:你说他可能是随机杀人如果年小萍是他随便挑选出的祭品,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他第一次犯案?
我也这么想。步重华说:但我之前查过今年以来全市范围内针对少女的类似案件,三十多个警情全部排除,而且
你们排查的是故意伤害和抢劫未遂吧?
什么意思?
吴雩慢吞吞道:十几岁小丫头,想法可能跟警察不一样。凶手这次作案前跟了年小萍一段距离,如果他上次犯案前也同样跟踪被害人的话,小丫头也许想不到他是想伤人,即便打110也不会说有人意图抢劫,而是会说
步重华神情突然一振。
劫色!
如果凶手在跟踪阶段没有戴上恐怖的骷髅面具,只是揣着一把刀跟在目标后头,那当十几岁小姑娘发现一个成年男性尾随自己时,很难想到对方要搞什么献祭杀人,她们的第一反应是有流氓意图不轨!
步重华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拨出一个电话:喂,老章?你们指挥中心前两天是不是在做上个月的出警记录汇总?
章志是报警中心负责人,这两天已经快被南城支队派去的小碎催踏破了门槛,连办公室地面都要生生磨秃了三寸。步重华没顾上寒暄,开门见山问:这个季度全市范围内年轻女性被尾随、被偷窥、猥亵未遂的出警记录有多少起?给我汇总一下发过来,四里河那个案子要用,快!
步重华你个王八养的,老子成天就耗在这破烂检索系统里了!你家大房廖刚昨天才跟我拍胸脯保证说那案子跟骚扰猥亵没关系!
吴雩正喝粥,乍听见大房二字,险些被米粒呛着。
他管他们中心四个副主任分别叫大房到四房,不要搭理这种低级笑话。赶紧吃,吃完我要回市局加班。步重华挂了电话,顺手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就着最后一口粥喝了,起身说:我去结账。
在他身后,吴雩刚要去夹鱼肉,筷子蓦然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