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她如今这副哭得七零八落的模样很容易被敏锐的小叔子察觉异样,继而把一切都抖落出来。

必须想个法子,稍稍掩盖住这些痕迹。

堂屋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奉承便是想暗暗讨要好处,求他给些田地,救济救济沾亲带故的穷亲戚们,也像他对冯玉贞似的,也带着他们鸡犬升天。

崔净空几乎不说话,只冷淡瞧着,桌上的茶一口也不喝,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些熟悉的脸都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全数印在脑子里。

曾有在他五岁时指着鼻子骂他丧门星的崔四叔,也有十岁那年他被灵抚寺赶出来,跌跌撞撞寻到老宅门口,却被他一脚踹出去的崔大伯。

他们怎么敢同冯玉贞相比呢?几个男人绑着加一块,也比不上冯玉贞一个指甲盖重要。

如若不是寡嫂想回来看看刘桂兰,恐怕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又或许下次见面……便是老宅众人的死期。

最好是一场不知起源的大火,熊熊燃烧,彻夜不息。将这几间房子全烧塌了,噼里啪啦散架,里面的人将活生生困死在浓烟和烈火中哀嚎,逐一痛苦、绝望地死去。

崔净空垂眼,浅浅的表皮下,血液缓缓生热,疼痛与原先相比,算是微乎其微,念珠对他的束缚已然临近消散了。

“空哥儿,空哥儿!”急促、慌张的喊声打断了堂屋里的对话,刘桂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你快去看看罢,贞娘摔地上了!”

崔大伯正要呵斥她贸然插入男人们的场合,可刘桂兰话音未落,只说到一半,他便看见方才耷拉着眼皮的青年忽地站起,像是一阵凛冽的风刮过,众人眨眨眼的功夫,崔净空已经站在了刘桂兰眼前。

他神色越发冷漠,只对刘桂兰道:“带路。”

刘桂兰忙点点头,她转过身,干巴巴往下咽了口唾沫,崔净空真是有些着急了,一时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怎么摔的?”

“都怨我,我没注意,贞娘一脚绊到桌子腿,摔得不轻,我想把她搀起来,可她疼得不能动弹,脸都白了,我不敢动,这才来找你。”

崔净空大步往前走,刘桂兰跟不上,只能告诉他大致方向,崔净空很快将她抛在身后,转过弯,对屋的门就大敞着。

寡嫂狼狈趴在地上,她捂着左腿,今儿清早由他亲手为女人戴上的披风也蹭上大片灰土,皱巴巴地泛起褶皱。

冯玉贞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面色煞白,见到匆匆而来的崔净空,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忽地垂下一滴泪来,她望着他,哽咽道:“好疼啊……”

这滴眼泪好似掉进他紧缩的瞳孔里,崔净空心下微动,下一秒,女人就被青年搂住腰肢,从冰冷的地上一把揽进温热的怀里。

崔净空没有要向随后赶来的一众人解释的意思,他迎着那些虚情假意的询问与关切,转身向外走。

守在门外的田泰忙不迭打起帘子,崔净空抱着人上车,只丢下一句:“回府。”

他横抱着冯玉贞,低下头,见人埋首在他的胸口,大抵是疼得紧,哭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崔净空放轻力道,几乎跟羽毛似的,落在她左小腿上抚摸:“嫂嫂,我们这就去找那个大夫。”

他看不见怀里人的神情,只听到闷闷的应声,含着浓厚的哭腔,更是顾怜,将人护着后脑勺,压进怀里。

却听见女人瓮声瓮气道:“我的腿好多了……只是,泽哥儿的忌辰快到了。”

拥着她的两臂骤然收紧,冯玉贞牙缝里溜出痛呼,旋即咬住,没有出声,头顶传来青年冷淡的声音:“嫂嫂,你是想起了兄长,一时慌了心神才摔倒的?”

冯玉贞窝在青年胸口,仰起脸,泫然欲泣道:“大伯母同我提了一嘴,我便想起他了,一时情不自禁。”

红通通的眼睛好似饱含柔情,寡嫂嘴里的每一个字都轻柔极了:“空哥儿,你随我一起去看看他罢?”

崔净空一言不发,他只是用视线一寸一寸勾勒过她的五官,良久,他抬手抹去女人眼角的泪珠,简短回道:“好。”

怀抱不知何时也失去了本该有的温情,一路上沉默无言。

只是一个死透的人。

崔净空想,那个所谓的兄长早已黄土埋身,冯玉贞毕竟曾与他结为夫妻,她要去看,也不过只是出于往日的情意……

不必在意,和死人争什么?可越是理智,乌沉的眼珠却宛若要流出浓黑的墨汁,脸上不自觉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好一个情不自禁。

你为我那个早死的好哥哥情不自禁,那我又算什么?

自从二人回到府上,冯玉贞便开始紧锣密鼓张罗起来。她特意出门一趟,也向崔净空报备,是要去镇上的凶肆。

她去买,也不买现成的,偏要购置几塌厚厚黄白纸,笃定心诚则灵,自己亲手裁剪,扎成金银纸锭、唢呐、聚宝盆。

该是要多扎一点的,她心里嘀咕着,崔泽生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到了地府,可不全赖于她将钱财烧过去给他吗?

大年初三都未曾停下的绣活都暂时撂放了,除了吃饭睡觉,冯玉贞便坐在院子里头,身边放一个盛放的竹篮,手头一刻不停地忙活着。

几天下来就折下两笼,堆成两座冒尖的小山。她并不让旁人插手,丫鬟们只得在旁边站着,崔净空曾经想坐她旁边,也被客客气气请走去读书了。

这是她跟崔泽的事。同木屋一样,不想让别人搅和进来。

她捏完最后一张黄纸,嘴上恰好默念道:“一千。”冯玉贞把最后一筐拎起,放到屋里去,适逢崔净空出来,两个人便在门口撞见了。

对方先低头,叫她一声:“嫂嫂。”

这几日没顾得上他,虽然两个人睡一张床,然而她没心力去应付,每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那张昭示真相的牙牌被她偷偷藏在衣柜深处,尚未想好如何同他摊牌。她斗不过,害怕再次受他蒙骗。

于是只略点了点头,神情便显得有些冷淡,拎着筐进门,她并未发觉,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青年抽出了她发髻上的那支玉簪。

是崔泽送她的玉簪。

冯玉贞已经有段时日未碰过崔泽送她的首饰了。这两日却又拿出那个小盒,用心擦拭过,又佩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