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1 / 2)

他竟半点情面不留,何家父子俩湿着鞋,难堪地站于院中,屋里的学生们无不扒着窗户往外看这出好戏。

最后,何检校只好同哭花脸的儿子一同弯下腰,他刚驾到那会儿趾高气扬,如今却好似被扒光了羽毛的落败公鸡。

何检校鼻子和嘴如老黄牛一般喘着粗气,真叫人害怕他撑不住,两眼一翻哐当砸地上,把学院铺的青砖砸裂了。

他颓然道:“望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与家人一马。我即刻带犬子退学,再不碍您的眼,隔日便上门赔礼道歉。”

第102章单独谈一谈

最后,这件事便以何运骏退学了之。何检校领着儿子跟落水狗似的灰溜溜走了,头也不敢抬,更没敢当着崔净空的面坐上轿子。

孙夫子由孙嘉良搀扶着站起,他瞧着好似忽而年迈了十来岁,原本挺直的腰板也矮了下去,不再如先前那般精神矍铄。

他走到冯玉贞身旁,对着冯玉贞仓促一拱手,嘴唇闭得死紧,以袖掩面,没有任何颜面再见对方。

他一生的风骨全折在今日,败坏了一位良家女子的名声不说,更别提人家夫君还在一旁候着。

闹了这么一出,冯玉贞有意领着喜安今日先回去,缓个半日,明天再来。总归方才整个书院都明里暗里往院中窥探,没人还有心思落在念书上。

冯喜安却不肯,她自己主意大,坚持说若是中途走了,反倒成了自己心虚。

冯玉贞从不强迫她,崔净空站在书院大门前,耐心地负手等她走过来,两人正要并肩离开,有人步履匆匆,快步走来,唤道:“……夫人,请留步。”

循声回头,来人正是不久前将父亲扶进屋里歇息,踩着他们的步子出门找人的孙嘉良。

孙嘉良走到女人身前,冯玉贞疑惑地歪了歪头道:“可还有……”

话说到半截,突然眼前一晃,高大的人影戳在她和孙嘉良中间。崔净空冷淡道:“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这个今日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不仅自称为冯夫人的“赘婿”,且官至巡抚,位高权重,若是何检校的反应做不得假,那为何他的妻女衣着朴素,居于城外瓦房,衣食住行,竟无一处看得见半点高门贵户的影子?

可男人的眼珠漆黑,暗不透光,借着身量高挺而睥睨他,把身后的女人挡得一片衣角也露不出来。方才在院中的压抑感重现,孙嘉良蹙眉,只简略道:“这位大人,我有话要同夫人独自说。”

崔净空好似听到什么引人发笑的事一般,他笑了两声,话里话外都透着嘲讽之意:“街上行人诸多,难道你想与谁交谈,对面都要答应吗?”

他未收敛敌意,站在他身后的冯玉贞都感受到了,她捏起身前人的一角衣裳,往后轻轻一扯,崔净空便只得止住了口。

冯玉贞拿眼睛不赞成地瞥了他一眼,闪开中间的崔净空,头向一旁偏了偏,对着孙嘉良道:“是关于什么事的?”

孙嘉良缓缓摇了摇头,望见崔净空那张阴沉森冷的脸,暗想此人实在喜怒无常,谨慎道:“夫人,可否另寻一处地界,我想单独与你说。”

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也罢,竟如此恬不知耻,提出“另寻一处地界”。

崔净空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这无异于当着他的面撬墙角,一腔邪火烧着五脏六腑,他怒极反笑,径直驳回去:“她哪儿也不去。”

却不料,身后的冯玉贞却不给面子,执意跟他对着来似的:“好罢,我们便往前走两步。”

什么?崔净空几乎怀疑他听错了,极快地、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满面阴霾肉眼可察地僵住了,好似平生头一次如此错愕。

“你,你答应他了?”他甚至破天荒地打起了磕绊。

孙嘉良送过她和喜安数次,人情债最不好偿还,冯玉贞并不多想,只当是寻常事。可崔净空这副情态实在少见,眉眼都含着恳求,跟活生生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似的。

她心头竟也跟着意外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冯玉贞分明心思澄澈,还是不自然地垂下眼,话语里也带了几分欲盖弥彰:“我跟嘉良往前面走两步,马上就回来。”

“嘉良?”崔净空失魂落魄地低声重复一遍,两个人居然绕开他,十分默契地往前走了,崔净空骤然踏出一步,脸上紧紧绷着:“站住。”

冯玉贞顿足,只听见崔净空接着道:“你们就在这儿,不准动,我走。”

与其叫这两个人去别的地方,倒不如把他们就留在原地妥当。

冯玉贞一怔,这人迈开长腿,分明说的每个字都跟冰雹似的往外砸,落地有声,可两人错身的一霎那,冯玉贞恰与他四目相对,等人走出五步远,她仍有些恍惚,不知在思索什么,孙嘉良喊了几声才堪堪回神。

“夫人?夫人?”

“诶,”她掩饰般地弯起唇,微抱歉意道:“我方才没听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那个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瞧着此处,好似一条随时要扑上来撕咬的野狼,孙嘉良不由得嘴上加快,迅速说了一遍:“这位巡抚大人……真是您的夫君吗?”

崔净空将赘婿两个字挂在嘴前,说了个痛快,又出手摆平这场闹剧,在旁人眼里,两人哪里不算是情好甚笃呢?

夫君?冯玉贞心口一动,他们俩并非是夫妻。她心中仍存有顾虑,当年将她狠狠绊倒的那道坎太高,摔得也太疼。

她至今心有余悸,每每好不容易被崔净空哄得心软,可回头望见曾经跌出的伤疤,再度畏缩不前。

冯玉贞只叹了一口气,简略道:“我不知该如何说,我与他之间牵扯的事宜众多,一时半会说不完。可唯独喜安,的确是他的骨肉不假。”

听到冯玉贞的亲口肯定,孙嘉良虽早有预料,不免感到一些期待落空的遗憾。他刚长出懵懵懂懂的苗头,便不得不拔了。

而距离他们七八步之远,崔净空不错开地死盯着这两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没有魂灵宿身的空壳死物。

他极少眨眼,生怕那孙嘉良趁着时机,插上翅膀掠走冯玉贞了。

他不能不看,不看他如何也放心不下;可过不了多久,崔净空胸口闷疼,不舒服得厉害——他望见她白净的脸,忽而兜捕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

他的目光于是凝滞在那点微妙的弧度上,舌尖骤然传来一阵尖麻的刺痛,他不知怎么便咬破了,铁锈味迅速侵占了满嘴的苦涩。

崔净空想,这和剥皮剔骨的极刑全然没什么两样。他这时候后悔不及了,分明早知晓人间情爱为剧毒之物,偏偏无可奈何,把自己的软肋和把柄一伙儿掏得干干净净,只剩个本本真真的自我,收拾收拾,全递到冯玉贞手上了。

冯玉贞太擅长羞辱折磨他,崔净空何曾如此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尽情攀谈。

他哪儿能不嫉妒呢?你在跟他说什么?为何笑了,不过同他一道说几句话,便这样高兴吗?那为何我多番波折,才能勉强得你半个好脸色。

他的阴暗和歹毒心思霎时间于心中疯长,光风霁月的表面裂开纹路,戾气翻涌漫出,眼中已隐隐淌着一丝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