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号房是在国子监的一处角落里,离着学堂和射圃都很远,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一百多间号舍,除了后面住着两个得了风寒,在此养病的监生,便再无其他人了。
所以阮鸿刚刚是在做什么?
这种事情不太好直接问。徐瑨犹豫半晌,在吃饭时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祁垣的嘴巴很紧,明明听懂他的意思了,偏偏顾左右而言他。
徐瑨不想他为难,见状便也不再询问。
转眼进入六月初,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换了夏衣,祁垣也彻底痊愈,从这边的号房搬了出去。
方成和在得知他不想留在国子监后,便去找了杨太傅说了情。后者原本不太赞同,国子监中既有博学之士为师,又无贫寒之苦,奔走之劳。祁垣既然有天赋之才,或许假以时日,便能重新有所成就。
方成和无法,只得将祁垣吐血之事如实告知。
逢舟兄原本便是心高气傲之人,此次遭逢聚变,他没有就此消沉已经十分难得。方成和对老师连连作揖,恳求道,此时若再强求他从头来过,整日活在过去的影子中,学生便是旁观,都觉得残忍。
杨太傅这才连连长叹,最后找了龚祭酒和唐司业说情。
祁垣回来的这日,祭酒便以家有老母,更无次丁,因此准许其回家侍养为由,放他出监了。
按照惯例,监生回家探亲省视,都有规定时日,不许过限。龚祭酒给他的期限为一年,倘若祁垣回心转意,要去读书,到时候直接回监销假便可。如果他去意已决,一年之后,自有太傅为他收梢。
祁垣对老太傅很是感激。方成和过来帮他收拾东西,低声叹道:那天老太傅暗暗抹泪,说天下痛失一相。贤弟,今科乡试你确定不参加了吗?
祁垣嗯了一声。
方成和便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垣沉默了一会儿。他的东西不多,一共就两个包袱。这会儿东西收拾好,便跟方成和在国子监里走了会儿。
监中的老槐枝繁叶茂,头顶蝉鸣阵阵,远处又读书声朗朗传来。祁垣知道,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会从这里走向朝堂,加官进爵,又或者成为一方父母官,或成为权臣宰辅,掌握天下人的命运。
方成和会这样,任彦之流也会这样。
祁垣想到这些日子方成和的照顾,忽然道,方大哥,等我走后,任彦他们若说些什么,你都别管。
方成和讶然回头。
祁垣低声道:任彦得祭酒赏识,稍一打听,就会知道我为何退学。以前我在这,你为了维护我,没少被他们排挤。现在我走了,他们说什么我又听不到,你就别惹不痛快了。更何况以后你跟他们同朝为官,少不了要打交道。
方成和回头看他一眼,反倒是笑了笑:倘若你以后要入朝做官,我圆滑些也可以,这样少开罪几个人,以后我罩不住你了,其他同年或许有用。如今你又不做官,我孑然一身,反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祁垣不解,疑惑地偏头看他。
方成和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轻声道,你可知前朝赵相?
祁垣摇了摇头。他对本朝官员都不怎么了解,自然也不懂前朝的事情。
方成和笑了笑:赵相英年早逝,为官不过十载,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这人有个特别之处。他一生被破格提拔数次,皆是前朝的景帝亲自下诏。你可知为何?
祁垣茫然地看着他。方成和轻轻一笑,因为他性情刚直,受同僚排挤。景帝生性多疑,所以正喜欢他这种孤立无援的臣子,认为他正直耿介,屡次破格提拔他,赞其为孤臣,又称其是天子门生。
祁垣一愣,随后吃了一惊。
元昭帝也生性多疑
老太傅上次便批评方成和锋芒太露,容易招人猜忌排挤,祁垣只当这位师兄是跟原身一样恃才傲物的。如今看来,竟是另有筹谋?
方成和笑笑,看他明白了,便不再多言。
祁垣缓缓回神,心下又暗暗感动。皇帝们是最恨他人揣测圣意的,方成和若是让自己安心,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借口,他却愿意如实以告。
只可惜,自己也帮不上方成和什么忙。
那我回去以后好好赚钱。祁垣想了想,认真道,你若缺银子了,就去找我要。
那大哥先在此谢过了。方成和爽朗一笑,又摸了摸他的头,你在家里,遇到难事也莫要惊慌。倒是你家那个
祁垣侧耳倾听。
方成和却看了看周围,突然不说了。不多会儿,前面拐角处走过来两个监生,祁垣看方成和又聊起其他的,猜着刚刚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没往心里去。
下午的时候,徐瑨叫了马车过来,祁垣便拿着东西先回家了。
这次一走,以后便不能再回来了,也不知道回府之后会面对什么,以前他偶尔回去,都瞒着彭氏,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是交代事情了。
不仅要交代自己从国子监出来了,还要坦白不能参加乡试的事情。
祁垣对将来的事情毫无把握,甚至有些茫然。
以后真的要靠制香为业吗?伯夫人能允许?会不会觉得从商低贱?
可是除了这个自己也不会做别的,花天酒地又不来钱,自己也不能仗着会投壶弹棋的本事出去赌。唯有做些香品才算是正道了。伯夫人倘若不愿意
不愿意就去找他亲儿子去吧。
祁垣气哼哼地想,反正他又没死,学问也没丢,凭什么他就能在扬州高高兴兴考试,自己却要替他守家立业?反正自己就这样了,伯夫人不管听不听,自己都没什么出息的。
他暗暗给自己鼓劲,回到伯府,从后门敲门进去,下人们见他卷了包袱回来都是一愣。祁垣也懒得搭理,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将树底下的衣冠冢给扒出来。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去找彭氏了。
六月份正是暑热之时,大地如蒸,祁垣从小院走到彭氏的院子口,便热出了一身汗。然而敲门进去,彭氏却不在,院子里只有个七八岁的扫地小丫头,见他进来,竟看直了眼。
祁垣莫名其妙地看了小丫头一眼,问他:我娘呢?
那丫头回过神来,红着着支吾道:夫人,夫人啊!她后知后觉,惊恐道,夫人被老太太捆去了!
祁垣吓了一跳:什么?!
寿和堂!小丫头道,孙嬷嬷来拿的人,说要给夫人教训!
祁垣一听这话,转身便往寿和堂跑。那丫头急急抓住他的衣服,祁垣回头,小丫头吓地缩回手,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忍冬和曲莲姐姐也被抓了!求少爷一块救救她们!
忍冬和曲莲是云岚身边的丫鬟,祁垣皱眉,为什么抓她们?
老夫人要给小姐做媒,夫人和小姐都不同意。老太太便说是忍冬姐姐撺掇的,昨晚就拿了忍冬姐姐和曲莲姐姐去拷打。今天两个姐姐没出来,孙嬷嬷就又来捆了夫人去。
祁垣一听做媒两个字,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脑子里轰的一下,气得手都抖了起来。
然而他只是个秀才身份,这时候冲过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娘可有诰命服冠?祁垣突然想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