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他一身绯色轻薄长衣,凭风而动,再不必穿厚重衣物,以蔽身寒。
见状,常伯宁心中一半酸楚,一半宽慰。
而在遥遥地与封如故视线相对时,他心中杂陈滋味,统一化作了一片安宁。
封如故冲他扬了扬手,向来矜持的常伯宁被他感染,也学着他的动作扬了扬手,旋即抬步而去。
方一落座,常伯宁便四下望了一番,赞赏道:如故勤快了不少,知道自己洒扫了。
封如故倚在一尘不染的石桌上,托腮笑道:没有,我带落久来的。
常伯宁一愣,旋即失笑:哈。
封如故终究还是懒了太久了。
懒病怠习,乃是天下第一难治的病症。
好在,过去的他始终不能容忍自己懈怠下去,松弛的身体是演给别人看的,心是绷给自己看的。
如今,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怠惰,并有能力承受代价。
这样就很好了。
石桌上绘有棋枰,可惜,桌子坍塌了一小半,不能用来对弈了,只够放下一只酒壶,一双杯子。
常伯宁俯身温酒,打燃小炉,放入白梅枝引火。
封如故不干活,只在旁出一张甜嘴:此来,本想给师兄带些礼物,但想一想,这世上还有比封如故对师兄而言更好的礼物吗?
常伯宁眉眼微微弯了起来:是。如故讲得对。
师兄弟二人两年多未曾相见,但只是两三句交谈,这两年的时光罅隙就在无形中抹消尽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常伯宁执着小扇问:落久去哪里了?
我叫他暂离一段时间。封如故撒娇,我要见的是师兄,他在旁边站着,师兄该不看我了。
封如故没有说,桑落久在简单打扫好十里亭后,便去他设下的阵眼看守了。
绝不能让外人看到风陵山主和不世门门主相见。
许多事情,看似不变,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常伯宁没有多问,舀热酒注入杯中:不世门现在如何?
不错。封如故道,出了那件事,他们大多数人还算信服我。哪怕有些不信服的,也不敢表露在明面上。我在观察他们。
观察什么?
弱点啊。封如故笑说,人活于世,总有想要的东西。给得了的,我便给他们,换门内一个太平;给不了的
他接过酒杯:那就努力给。
常伯宁想,明明是要给人一刀。
行走世间多时,常伯宁早不是那个不涉世事的常伯宁。
他知道天真与仁慈不可解决所有问题,也知道封如故从道门仙君,骤然成为不世门之主,必有人不服。
身处虎穴,绝不轻松,门中事务皆需他整顿处理,否则,他不会这么久都出不了不世门,无法来见自己,亲口报一句平安。
但常伯宁选择闭口不谈。
如故既然盼着他天真,那他便做天真的常伯宁吧。
思及此,他取来储物囊里的茶壶,以茶代酒,斟上一杯:身上伤愈,可眼睛?
还是看不清楚。不过十年了,早习惯了。封如故呷一口温酒,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来,风陵如何?
常伯宁答:前段时间如昼师叔回山了一趟,本想带燕师妹出门寻药,可燕师妹正在处理灵犀中涉及到的诸家道门中事,脱不开身去。
封如故嗯了一声,饮尽杯中酒。
他想,听师兄语气,他怕还是不知唐刀客是韩师哥一事。
希望他永远不知道吧。
而常伯宁举起茶杯,饮下一杯。
看来,如故也不知藏匿了面容的韩兢是唐刀客。
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二人对饮一局后,封如故放下酒杯,道:师兄,对姓柳的处置下来了吗?
玄极君?常伯宁道,关于此事,道门商议许久了。目前大部分人认可的决议是,长右门不可再以长右为名,罢除柳瑜一人道籍,拔除根骨,驱出道门,相关涉事弟子皆由长右门内清查,灭尽流毒。
封如故支颐,笑盈盈地看着常伯宁。
常伯宁也失笑道:你也觉得这判罚太轻了,是吗?
这便是道门的弊病了。
自诩正派之人,遇到事情,总是这般束手束脚:杀人要讲天道报应,索性废去根骨,任其自生自灭,至于长右门,也算得上大派,虽是有人建议将其整门驱出道门,可不少人推己及人,便暗生了鬼胎:
刑罚如此严厉,万一自家的事情被翻出,也要落得个公审公判的下场,连累整派,那可如何是好?
在这样的心思作祟下,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于是争做了一团。
燕江南最近日日在与道门各家派出的代表争执此事,争得暴躁不已,恨不得现在就操着大刀,去长右门将姓柳的一刀砍死,一了百了。
每天回来,常伯宁都要给她烧上一刻钟的安神花香,她的心气才能平复一点。
封如故并不回答是或否,只道:师兄,我是来特地跟你说一声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推至常伯宁眼前。
常伯宁打开来观视,发现是几名曾被灵犀记录、犯过不轻罪责的几名涉事之人。
也正是他们这一月来争论判罚的焦点。
常伯宁:这些人如何了?
封如故:这名单上的人,你今后不用管了。
常伯宁: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脸来:如一呢?为何没随你一起来?
封如故:他在家里啊。
常伯宁心中一急,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
封如故马上乖觉改口:他去做一些事情。
常伯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
师兄,你为正,我为邪。我是魔道之人,就该做魔道之事。你说可是如此?封如故无辜地望着常伯宁,还是说,师兄要抓我?
常伯宁:
他呆愣片刻,无奈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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