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家丁许是太久没跟着主子审过犯人了,当即兴奋的应了一声。
“嘘小点儿声,别吵了祖母”二公子嘿嘿一笑。
他笑声还未落地,竹青突然一声惊呼,“不好”
其余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竹青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劈在那人的后颈上。
黑衣人软倒在大公子脚下。
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十分狐疑的看着竹青。
竹青黑着一张脸,蹲身在那黑衣人面前,用力掰开他的嘴,从他大牙的牙槽里,豁出一只小小的黑色药丸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铃铛狐疑不解。
“这是剧毒,他若咬破吞下,不出片刻命就归西。”竹青将药丸扔给大公子,语气有些不屑,“大公子当年当真审讯细作无数口中藏毒,可是细作惯用的手段啊”
大公子二公子脸上都讪讪的。
这会儿老夫人和梅娘也都被惊动了起来。
大公子脸面尴尬,拱手对廖老夫人道,“孙儿愿亲自审讯这刺客,定审问出他背后指使之人”
“大公子若是经验不足,用力过轻,磨上许多日,也未必能磨开他的口。倒是叫他背后之人有了防备。若是用力过重,他还没招呢,就被你弄死了,这辈子都再也开不了口”竹青斜睨着大公子。
大公子脸上更是不自在,他涨红一张脸,话都说不出来了。
二公子见自家哥哥被揶揄,立即道,“那这位郎君有什么办法”
“这不是你廖家的事儿么廖家守好自己的家院不行,审讯也不行啊”竹青嘴上一点儿也不客气。
秦良玉这会儿听出来了,竹青肚子里是憋着火气呢。
铃铛在廖家受了伤。还伤的那样重,他心疼铃铛,就迁怒了廖家。
“有办法就说,没办法还在这儿耀武扬威”二公子不服气,见祖母瞪他,他只好咽下话音。
竹青冷笑一声。
铃铛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脚,他抿住嘴,也不见生气,还冲铃铛笑了笑。
“老三呢,他最擅长审讯。”廖老夫人道,“刑讯逼供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一场心理战,这般被培养出来的死士,多半不怕死。得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才能撬开他的嘴。”
“三叔回老家了。”二公子看了廖老夫人一眼,“祖母忘了么”
廖老夫人拍了一下额头,不由皱起眉来。
竹青抱着肩膀,看着院子里一时僵硬下来的气氛。
“我倒是听说过另外一个叫人说实话的法子。”梅娘忽然缓缓说道。
“什么法子”廖家人异口同声,全都看着她。
梅娘向前走了几步,却也不急,缓缓说道,“据说是叫催眠之术,能叫人在半睡半醒之中,无意识的回答提问,说的都是清醒的情况之下会隐瞒的实情。”
“这术法谁会啊听起来好生厉害”大公子问道。见竹青瞪他,他又低下头去。
“催眠术”秦良玉在嘴里嘀咕这个词,她似乎在哪儿听过这词
“我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个曾经会的。”梅娘的表情一时间变的有些怔怔的。
“是谁”秦良玉立时问道。
“你爹。”梅娘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这说了不是白说么爹爹就是会,如今也不能来帮忙啊谁知道爹爹到了鹿邑以后,又变成了什么样
“他教过你的。”梅娘看着秦良玉,说的很认真。
秦良玉和廖家的人一同瞪大了眼睛,“教过我”
秦良玉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是阿娘记错了,还是她失忆了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学过
迎着秦良玉莫名的目光,梅娘说道,“在你七八岁的时候,你可能不记得了,或是当时不明白自己学了什么。”
秦良玉咽了口唾沫,她都不知道自己学了什么,那她是怎么学的
“有一首歌,你爹弹琴,教你唱过的,他说你有天赋,才七八岁,就能唱出那歌的几分神韵,让人意识变得自由,潜意识有所苏醒。”梅娘看着秦良玉。
可秦良玉却只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阿娘说的是哪首歌,阿娘唱两句,或者我能想起来”
梅娘露出为难的脸色,“我不会唱。”
“那阿娘说几句歌词,也好叫我想起来是哪一首啊爹爹弹琴教我唱过的歌那么多”秦良玉不知道阿娘在别扭什么。
梅娘见廖老夫人,以及廖家的兄弟都在看着她们母女,他们的目光注视,似乎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压力。
夜幕像看不见的巨石,像无边的巨浪一样,向她压过来。
“就是那一首,你睡着了都会哼的,你心向我开,隐瞒皆消散,亮光照大地”梅娘说完,有些气喘。
秦良玉怔怔的看了母亲一眼。
“还没想起来么”梅娘脸色有些难看。
秦良玉连忙点头,“我想起来了。”
她好奇的只是为何母亲不愿提起这首歌而已,她不唱这首歌已经好多年了,因为长大的她不喜欢这首歌的曲调和歌词。
秦良玉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看着那被竹青打昏的黑衣人,专注的唱起了歌。
梅娘立即抬手捂上了耳朵。
铃铛和竹青听了片刻,也连忙捂起耳朵。
廖家人见状都跟着效仿。
秦良玉的声音轻柔好听,飞过的夜鸟都落在枝头收起了翅膀。
廖家人一时看向秦良玉,一时又看着地上那人,精神片刻不敢放松。
廖家大公子小声贴在二公子的耳朵上问道,“那人已经被打昏了,这么唱歌有用么用不用先把他弄醒啊”
旁人都捂着耳朵,听没听到大公子的话。也不一定。秦良玉倒是听得清楚。
她心里原本就不甚确定,这首歌是爹爹教她的不错,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首歌还有这样的用处啊
而且她小时候唱这歌,也没有见身边的人有神游天外,问什么答什么的情况呀
许是她现在练气小有所成,这首歌的曲调简单歌词多为重复,可偏偏唱在她口中抑扬顿挫的,十分好听,并不叫人觉得厌烦。
大公子不信真有歌能叫人意识涣散,唤醒潜意识的,见地上那黑衣人一直没什么反应,他索性放下手,绕有兴致的听秦良玉唱歌。
秦良玉将一首歌词多为重复的歌,唱到第三遍的时候,她自己都略有些失望灰心了。
她正要停下,却见母亲眼睛明亮的看着她,好似坚信她能做到。
秦良玉不由握拳,这点事情都不能做到的话,日后医治母亲,为江简来破劫的时候,她就确信自己能做到了么
记得铃铛说过,练气者,首先要有不灭的信心。
秦良玉深吸一口气,清空心里的杂念,沉下心来,她再次开口,却只叫人觉得,她身上的气势都有些不一样了。
地上的黑衣人慢腾腾的,像是被人扶着一般,竟自己坐了起来。
他眼睛仍旧是闭着的,可当真坐的笔直,像是习武之人盘腿练功一般坐着。
在场之人皆是惊呆了,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黑衣人。
众人再看向秦良玉时的表情就更为惊诧了,惊诧之余,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的畏惧
“大哥,你看这人,他是不是真的”二公子拿胳膊肘撞了撞大公子。
大公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二公子狐疑的借着灯笼的光,往他家大哥脸上看去,只见大哥睁着眼睛,表情怔怔。
二公子拿手在大公子眼前头晃了晃,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一丝反应也没有。
二公子正欲告诉旁人,却见祖母已经上前一步去问那黑衣人了。
他闭上嘴,盯紧了黑衣人。
“究竟是何人派你来廖家”
“李大人。”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哪个李大人”老夫人追问一句。
“李静忠李大人。”黑衣人语气平平,毫无情绪。
老夫人按住胸口,喘了一声,大丫鬟要上前扶她,被她抬手制止了,“前几日来我廖家,欲图毁那盆嘉兰的也是你么”
“不是我。”
“是李大人派来的人”
“不知道。”
“李大人派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那盆嘉兰是不是真的长势喜人,若是真的,就毁了。”
院子里一片安静。
廖老夫人接下来的话,就显得特别的空旷,“李大人为什么要毁了那盆花”
“八皇子想借一盆花和廖家走的更近些,李大人不希望看到八皇子如愿。”黑衣人语气平直的说道。
铃铛轻哼一声,“一个比一个小人”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铃铛因为一盆花而受了暗算,此时心里一定是憋满了气。
“事情都问明白了,这人怎么处置”二公子问道。
廖老夫人轻咳一声,“大郎。你把他绑起来,明日送去京兆府,就说夜里行窃,被我府上家丁抓到。”
廖老夫人话音落地,大公子却是反应全无。
二公子连忙拿肘使劲儿撞他,可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表情整整然的,像是失了心魄一般。
“他他这是怎么了”廖老夫人见状,大惊失色。
本欲离开的秦良玉她们,也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大哥他没捂耳朵,一直听秦姑娘唱歌来着。”大公子身边的小厮低声说道。
唰唰,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被人盯得不自在,讪讪笑了笑。但她却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睛里,那种恐惧的东西更浓了。
梅娘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醒来”秦良玉朗声喝道。
廖家大公子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像是熟睡的人忽然被人拍醒。
地上的黑衣人却是身子一软。又昏倒了。
“大哥,你没事吧”二公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没事,他还没醒我就说还是要刑讯逼供,交给我,保证两日内让他吐口”大公子挺直了腰板儿中气十足的说道。
竹青轻蔑一笑,拱手道了声“告辞”,便翩然离去。
“你们干嘛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公子皱起了眉头。
“回去再说。”二公子拉了拉他的袖子。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廖老夫人对梅娘和秦良玉点头。
只是平日里关注梅娘更多的廖老夫人,今日目光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拉着铃铛回了房间,梅娘也信步回去。
外头二公子向大公子的解释声,大公子的惊讶吸气声,都被关上的房门阻隔了。
一进门,秦良玉却猛地嗅到一股松木清香。
她脸上表情一时间变得温柔和缓。
一向敏锐的铃铛这会儿却好似并未发现异常,“姑娘还有这一手呢好生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咳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教你你没看到那些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恐惧,会这么一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呀”秦良玉语气淡淡一面说,一面向里走。
“自古曲高和寡,既是修习之人,就要淬炼心性,不能在意世俗眼光。我觉的这是个好本事,你看这多管用啊,不用费一刀一剑的,就让人说了实话。刑讯逼供听起来就是粗鲁没脑子的法子”铃铛笑嘻嘻的跟进了里间。
赫然瞧见里间床边立着那颀长的身影,铃铛的话音卡在了嗓子眼儿。
她愣了一瞬,才揶揄的笑了笑,“庄主怎么又偷偷跑来了廖家才刚逮住一个夜探廖家之人,明日就要被送到京兆府去了。庄主是想去做个伴儿”
江简来淡淡看了铃铛一眼,“依我看。你在世间的历练差不多了,该回去提高下基本功了。”
铃铛轻嗤一声,“就会威胁我你算什么师兄”
这话一出,江简来和铃铛都沉默了,气氛一时间僵滞的叫人难受。
“谁叫这威胁对你有用呢”秦良玉立即插话道,“有用的法子,自然是百试不厌的。”
铃铛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去寻木槿睡去了。
只剩下秦良玉和江简来的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心慌。
秦良玉觉的,自己的脸又莫名的热了起来。
江简来冲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站着没动。
江简来轻笑一声,“你在别扭什么”
秦良玉忽而伸出自己的手指,冲江简来勾了勾。
江简来微微一愣,大约是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动作,又或许是做过却太过久远,他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秦良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神采奕奕的眼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试探着什么
江简来倏尔一笑,利落的起身,阔步向她走来。
“勾一勾手指还真有用啊”秦良玉仰着脸看着他说道。
江简来垂眸,目光落在她光洁无暇的脸上,“你心里念着我,又何须动手指,一个眼神,我岂有不过来的道理”
秦良玉被他这话惊的一愣,心里砰砰跳乱了,“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过来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这不是取决于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么”江简来微笑说道。
“嗯”秦良玉像是没听懂。
“你那厉害的催眠手法,也能指使人吧”江简来与她玩笑道。
秦良玉却端正了脸色,“旁人能不能我不知道,我如今却是不能的,能叫那黑衣人开口答话,已经是我侥幸了。”
江简来似乎想说什么。
秦良玉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即便有一日我真的能叫人听我指使,也断然不会指使你的。我希望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清醒的,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简来默默无声的看着秦良玉,良久他笑起来,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我的玉儿越来越厉害了。连说话都这么厉害。”
秦良玉侧脸趴在他胸前,他脸面总是淡定如常,她却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砰砰砰的,不比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