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承宗知道你在吗?”霍一忠又问,自见到老葛的那一刻,他的脑子就开始混乱了。
“原来不知道,现在怕也是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他家里真养了个田螺姑娘吗?喝水做饭,有人端到床头,就差喂他吃了。”老葛说这些话,没有不忿,这些都是任务,何况他是看着承宗长大的,有几分真感情。
“为什么是你?”霍一忠不肯走,想要个真相。
老葛却看看他,脸上终于有了点嘲弄:“霍老三,你真以为你是因为天赋被将军点出来的兵吗?”他看看天,又看看脚下的烂泥,“记得吗?我们都是无父无母逃荒出来的,用起来最没有后顾之忧,死了也无人记挂。你自己想想,和你一起训练的那几个人,谁人是还有爹娘的?”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把霍一忠这个大高个儿锤得矮了三分,似乎双脚要陷入土里,腰也弯了下去,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了,他不相信老葛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别耽误,去吧。不能让承宗再受罪,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现在和我们讨饭那时候几乎一样,总不能让他一天天坏下去。”葛大亮拍拍霍一忠的肩,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你能到这里,肯定是和将军联系上了,若还能再见到他们,就说我葛大亮肝脑涂地,不会让承宗出事的。”
霍一忠双手双脚发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老葛指的那条路的,只机械地知道,要把任务完成,再回来找老葛,他要问清楚一切。
寨子不远,走一个小时就到了,人住得紧密了些,他爬到树上,一直等天黑,人都回家了,卫生所的人下了班,锁了门,过了一会儿,就有个黑影撬门进去,找到那个上了铁锁的柜门,用两根铁丝开了锁,拿出那瓶抗生素,拧开一看,只有三粒,确实稀缺,他留下三块钱,把锁锁上,从窗口跳出,连夜赶山路,回武开去了。
老葛原本要在牛棚里过夜,但那夜,他偷偷出来,等在承宗的门口,两人把承宗弄醒,喂他吃点饭,再喂他吃了一粒药,剩下两颗,老葛自己揣起来了:“卫生所肯定会找的,放我身上,我藏山里,不会引火给承宗。”
承宗烧得有些迷糊,叫了声爸爸妈妈,头上敷着一条热毛巾,天冷,很快就冻了下去,霍一忠把那条毛巾拿下来,换了几趟,感觉他的呼吸声小了,烧似乎也退了些,就和老葛出门去说话。
无论霍一忠怎么问,问什么问题,老葛都无可奉告。
“一忠,将军是个英雄,但将军也是个人。”老葛只有淡淡的这一句话,“将军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不可测得多。”
“我们当兵的初衷很简单,就是为了吃上一口饭,现在吃上饭就行了,服从命令,不要探将军的底。”这是老葛给他的忠告。
葛大亮没让他留到天明:“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别和人说见过我,将军也不行。”说到最后,老葛的声音很低迷,“这世上已经没有葛大亮这个人了,你要是能想起他,就朝着西南方向,和他喝杯酒。”
霍一忠是赶着夜路离开的,他把大衣留给承宗,还把身上所有吃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只给自己留了一块干饼,大亮哥说得对,现在的承宗就像那时候讨饭的他们。
走之前,霍一忠问老葛:“大亮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霍老三,我不知道。”葛大亮脸上的神情很怪,他平静得可怕,让人捉摸不透,“不用担心,我总会活下去,活得足够久,我们就会再相见。”
霍一忠离开武开,路过了隆溪市的小码头,船儿一路往上走,他走到一个小城市里,在那个小城火车站掉漆的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脑子都转不动了,才买了到江城的火车票,他想去见见蔡大头和曹正,这些和他携手并肩过的战友,想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这里的火车到江城不远,三天多的路程,下了火车,曹正就和拄着拐的蔡大头在车站等他,朝他挥手,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霍一忠在火车上几日不曾说过话,不曾笑过,见了这两位热情的战友,驱散了心里一点阴霾,三人大力拥抱了一番。
晚上他们在曹正家里吃饭,嫂子性格爽朗热情,做的啤酒鱼确实是一绝,她做了饭,就带着孩子回了隔壁两条街的娘家,把地方让出来给他们三个说话。
霍一忠让曹正把门关上,和他们两个低声说:“我去了川西,见到老首长和夫人了。”他一下很想倾诉,可又不敢说更多。
蔡大头和曹正喝了酒,脸色发红,听了这话,都被镇住:“一忠,你真去了?”
“一忠,果然是老首长的亲兵!”曹正给他竖大拇指,“也就得是你去,真不简单!这么多年都没放弃!”
可霍一忠却没办法从心底里舒畅起来,他被“复活”的老葛,和他那一番话弄得不上不下,晕头转向。
蔡大头双腿受伤后,现在还在恢复,他气色不错,只小喝了两杯,没有多喝,和霍一忠说:“一忠,我现在才觉得,过平凡的日子多好,真是再也不想回去日夜担惊受怕的时候了。”
他的前几年的工作,时常不见人影,有时候受伤回家休养个半年,如果不是媳妇好说话能忍耐,早就带着孩子走了,这回他能退到后勤,他媳妇天天都能见着丈夫回家,高兴得半夜摸他的脸,能幸福得哭出来。
曹正也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别无所求。”
“干杯!再无战争,世界和平!”蔡大头还是忍不住喝了最后小半杯。
霍一忠动作很慢,把酒干了下去,所有人都在摆脱原来的生活,想要一个明确而幸福的未来,可他却还始终记挂着当年在老首长身边时的那种荣光和使命感,有时候在火车上睡着,被火车轰隆声吵醒,还以为自己仍在西南的那个边陲小城,对面就是他们要对付的敌人,是不是他落后于人了?
蔡大头说今年清明,总算能光明正大回老家祭拜祖先,得为他们老蔡家开枝散叶,多生几个,让家里闹得再没有寂寞的时刻!
他们还说起原来在西南牺牲了的战友,有张小勇,白树,秦小兵,葛大亮,赵青翠等等。
蔡大头说:“咱们不该忘记他们,清明总得朝西南方敬他们一杯,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还能做兄弟,大家还是条好汉子!”
霍一忠和曹正都沉默下来,如果这些人活下来,也能过上他们现在的好日子了,可惜人却不在了,人死灯灭,再无风云,有的死在异乡,有的死无全尸,有的...更惨烈。
霍一忠始终谨记老葛话,没敢把他还活着的事情说出来,他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说,或许其他人早已经知道,只有他是无知的,又或许,如同老葛说的,世上再无葛大亮,除了老首长和夫人,再也无人知晓他的过往。
见过了蔡大头和曹正,霍一忠买了回北方的火车票,这回入川,他所坚持的世界突然坍塌了一半,十二岁的那种饥饿感和惶惑感,流离失所终日惶惶的惊恐,又开始找上了他,他不知道什么是确定的,也不知道什么是不确定的。
人们总说,人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的人生若是一只小船,是否只能一直飘在水上,等待另一艘船的出现?
他把老首长当做他人生的灯塔,那是指引他靠岸的方向,可船要靠岸,总得需要一个锚,一个定住的点,他脑子里立即就浮现出江心那张笑意盈盈,充满关切的小圆脸,还有两个孩子惊奇的眼睛。
或许,这个小家,才是他人生真正的锚点。
作者有话说:
提示:不要滥用抗生素。本文是剧情需要。
第94章
霍一忠出差的日子,江心带着两个孩子在家等着他回来。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给扫盲班上了八节课,给新庆的小哥和侯三发了一次货,到镇上给小常哥汇了笔巨款,还从那个叫老水的列车员手上领到一笔她的分红,合计竟有五百块,难怪侯三每次发电报都在后头写上“更多”二字。
江心当然不敢这样大规模走货,她只是想赚点合适的钱,不是要试着把自己的生活毁掉。
而这一个月中,发生了一件令人猝不及防又很重要的事,霍岩发烧了。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熬了两三个通宵,熬得眼睛通红,头发干枯发黄,嘴角起泡,第二日还要起来给两个孩子做饭,铲门前的雪,甚至带着孩子去扫盲班上课。
霍岩发烧,是因为头一晚他在外头泡出汗,觉得热了,就把外边的棉衣一脱,丢在客厅椅子上,跟其他孩子在外头玩了一下午,玩打雪仗,手握冰棱子,看谁握得久,江心忙着看扫盲班的课,没注意到他自己脱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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