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嫂子,您说得对。”程菲笑着拿笔记下来,“除了读报纸背语录,也该看看外头的世界了。”
原来是这样,江心了然,却不敢接话,这些话还是略微有些大胆,她要低调,就不能太突出。
在课堂上让大家轮流读报,以来检验大家的认字情况,是枯燥了点,程菲也是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儿,有新鲜想法很正常,有一点小叛逆也可以理解,但江心顾虑重,她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冒险。
“那咱们一起去和柴主任那头说。”程菲一个人也不敢当出头鸟,想拉着另外一个老师一起去,因为后勤给的“课本”都是有定数的,教什么字,唱什么歌,都有明确规定。
江心想了想,说:“这件事还是缓着讲,咱们只是有个想法,怎么教,教什么,怎么考试,都没个标准,就贸贸然跑去讲要教其他内容,没个准备,柴主任也不好接我们的话。”
程菲也静下来:“江嫂子您说得对,难怪姚政委时不时都夸您是个聪明人,想得就是比我清楚周到。”
江心笑笑,也没好意思问她和姚政委相处得如何,后勤的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是看姚政委单身多年,要给他拉郎配?问过程知青的意思了吗?
程菲人是个很大方很赤诚的人,一开始她这不知道这个安排奇怪,她住到姚政委家里去后,估计也意识到一些不妥,悄悄问过柴主任,要不要安排她到其他地方住,哪怕睡教室也行,可柴主任却说,这是何嫂子通过鲁师长建议的,既然是领导的意思,程菲就不好再为难柴主任。
后来聊天的时候,她装作无意和江心说出来,想通过江心的口,去替她澄清,可江心愣是不接话,比她还冠冕堂皇:“既然是组织安排的,那小程老师就安心住下来吧。”
程菲吃了个小小的“闭门羹”,自此也不敢随意乱和江心说其这些有的没的,她又不笨,她之于家属村,就是个外人,人家家里男人是同袍,女人之间是邻居,平常也会听到他们吵几句嘴,可关起门来,这群人就是一伙儿的。
如果不是实在不想在那栋漏水漏风的知青宿舍住,夜里还得忍着一墙之隔打呼噜的男知青,程菲也不会跑到这儿来凑热闹,每周走来走去,多累啊。
江心把人送走,又检查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字,想起何知云,她竟然会建议程菲住到姚政委家里去,关键是鲁师长也同意,还大力促成,这两口子,真是稀罕人儿!
第97章
一到给扫盲班上课的日子,江心就要早早做晚饭,带两个孩子先吃过,给霍一忠留了饭菜在锅里,天没黑就要去学校了。
一个晚上上两个半小时的课,中间休息十五分钟,对喉咙来说,压力还是很重的,所以江心总是装了满满的一壶水,里头还放点金银花罗汉果之类的草药。
孩子也跟着她去,坐在前头,由两个嫂子帮忙看着。
有来上课的家属,家里若是没人帮忙看孩子,也是带着孩子来的,有的怀里抱着,大点儿的放在操场外头,一上课就锁着学校的门,总之夜里就不让这帮孩子出校门。
江心更紧张,一点不肯错眼让两个小的离开自己眼前,更别说单独留他们两个在家。
江心出门去上课,霍一忠回到家,自己热饭吃了,又摸黑走到村小去,他还没听过江老师讲课呢,今天回到部队,听几个战友说,江心每周两晚都在村小教人识字,他们家几个没上过学的大人都去了,回来都夸她教得好,有趣味性,让人记得快。
霍一忠阴沉了十几日的心情,因为别人夸赞他爱人,又好了一些,总算没那么压抑了。
到村小时,江心正在黑板上写下一首诗,是主席的诗《沁园春·雪》,其实诗句对这些识字不多的家属们来说是有些难懂的,至少意境想象上就非常难解释。
但姚政委建议,人识字,除了日常能用上,还要有欣赏文字的能力,可以适当加一些诗词歌赋和经典文章,程菲和姚政委在这方面说得来,很赞同他,兴致勃勃写了十几首唐诗宋词,准备在课堂上大放异彩。
江心持保留意见,她更想的还是教实用一些的,如九九乘法表和拼音这些,可如果非要教诗词,那就教这个时代大家最崇拜的人的诗,这样大家学起来才会更有亲切感,才会以学诗为荣,下了课才肯去背,才能有荣誉感。
如果不是姚政委和后勤不同意,她真想从小学课本讲起,把基础打牢,后头再讲高屋建瓴的文章。
霍一忠站在教室最后,找了个空凳子坐下,淹没在各位家属中,听江心讲这首诗的由来,前后故事串联,引人入胜,大家听得很入神,对这首诗又更了解了几分,说完这些,又点名让一个同学起来朗读了一遍,让他们课后背熟,把刚刚的故事分段,各小组分角色扮演,让大家花时间沉浸理解。
这是霍一忠第一次见如此认真的江心,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帮助人的工作,在讲台上拿着课本和粉笔,三盏油灯分散在教室各处,散发着昏黄的光辉,照在她身上,有种淡淡的光晕,温柔,美丽,平静又有力量的声音娓娓道来,沁人心脾。
两节课上完,江心嗓子有些沙哑,喝了一大口水,两个孩子被放出去和其他小孩玩,几个家属拿着纸笔找她问问题,还问她是不是要开始教怎么坐火车的事,江心都一一解答了。
程菲现在住在姚政委家里,撇去刚开始的尴尬,现在两人似乎慢慢说得上话了,也会提一些教书的建议,姚政委本就是书生,一路读到燕京大学,有自己的学识和审美,对来自大城市的小程知青提出的建议都很欣赏,尤其是说到教大家了解外头世界的这些说法,他就很支持,还特意亲自去找了一些讲地理风俗的书,让这两个老师挑着给扫盲班的人讲。
虽然面对的是识字不多的家属,但江心和程菲二人的工作还是很重的,两人时常要对课本,对知识点,甚至还要在家里轮流预讲一番。
讲得通讲得顺,讲的有道理,讲台底下的大人们才会服气,面对两个如此年轻的老师时,大人有时候比孩子还要蛮,还要容易有情绪,刚开始课堂上还会有嘘声,说些和课堂没关的话题,恨不得要把老师考倒,没文化但还不谦虚的大有人在,上课上到现在,大家能静下心来听课,江心和程菲可是花了巨大心思的。
“爸!你怎么来了?”霍岩跑累了,想进教室找他妈要水喝,看到霍一忠就站在教室后头,喊了一声。
前面还围着江心的一些家属嫂子同学,都回头看到大个子的霍一忠,善意地笑了笑:“霍营长,来接江老师下课呢?”
霍一忠也没不好意思,他自己的爱人,当然得他来接:“对,你们先问问题,我就在这儿等。”
那几个向学的同学纷纷收起了纸笔,朝着江心挥手:“江老师辛苦了,明晚再见吧。”
江心就把讲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把自己的课本放进那个旧旧的军用包里,霍一忠上前来帮她拿着,挂到自己身上:“累了吗?”
“嗓子哑。”江心声音放低,又喝了口水,“你来接我,我好开心。”
平时都只有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没有月亮的晚上路黑,一盏煤油灯照路,她怕黑,如果不是霍明霍岩叽叽喳喳的,她一个人都不敢走这段路。
“往后我在家,都来接你。”霍一忠趁着没人看,就偷偷亲了她一口,恰好被刚回来的霍明看到。
霍明傻乎乎跑过来:“爸,我也要亲!”对着他和江心啵啵亲两口,又跑出去玩了。
村小不大,五年级制,三个教室,一二年级都混在一起上课,说是一个学校,不如说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学校锅炉房旁边还有一块菜地,是老师们种的。
出校门口就要路过这块菜地,霍明爱动,不要大人抱,牵着江心的手乱动,霍一忠就把霍岩抱起来,一家四口往家里走,却在锅炉房灯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姚聪姚政委,正想过去打招呼,却见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背着手,在低头和一个年轻高挑的女人说话,霍一忠就停下了脚步。
不止霍一忠,江心和好多其他人都看到了,她心里嘀咕一句,姚政委这是第三次来村小指导扫盲班的工作了吧?
估计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想法,这么多人往外走,竟无一人跑过去和他打招呼。
霍一忠回头问江心:“那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生?”
江心就告诉他:“那是扫盲班另一个老师,程菲,是大林子屯儿里的知青,申城来的。”这件事定下来的时候,霍一忠出差了,不知道不奇怪,“上课的话,就从屯子里过来,住姚政委家里呢。”
霍一忠吸了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直接表现出他的震惊,可现在他也可是学会了隐藏心事:“走吧,回去说。”
江心看了他一眼,又再看了姚政委和程菲那头一眼,程菲看到她了,就朝她招手,脸上还是那个令人舒适的笑容,她也只好挥手和人打招呼,还朝着姚政委也点点头。
出了村小的门,耳朵里零星就飘过几句:“姚政委和小程老师可真不避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