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旁边有个路灯,路灯上一堆的飞蛾,蚊子小虫也多,可那是小站的唯一光源,兄妹二人还是抱着孩子过去了。
江淮赶着蚊虫,问她:“怎么这么急着给我发电报,我看还是前两日发的,一收到我马上就出发了,还好赶上最后那一班车。”
江心就把自己这次的疏忽和他说了,原本霍一忠是要陪她回来的,谁知临时有任务,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被动,只身带着孩子就走了。
“霍营长还不知道你做生意的事?”江淮略微惊讶,小妹可真沉得住气,都这么久了,走货也走了好多回,霍一忠竟完全不知道。
“我没和他细说,但这种事瞒得了四邻,瞒不过他的,只不过他没和我追究。”江心有种感觉,霍一忠估计猜到她可能有事没他讲,但他也在等妻子主动开口告知,这次回新庆,如果他赶得及和她汇合,她就把事情全都坦白了,免得瞒来瞒去的,也听听他的意见。
“那个老水,你和他认识吗?”江心问,她这几天对所有人都疑神疑鬼的,尤其是老水和那几个搬货的。
“见过两回,人还挺斯文的,谈吐正常,但不了解他为人如何。”江淮和侯三是好哥儿们,因为要委托老水在中间帮忙转货,他和侯三一起见过,侯三拍了胸脯保证,这个老水是他哥儿们,同一个院儿里长大的,绝对信得过的人,他才同意让欣欣去接触老水的。
江心把自己一路过来的所有细节都说了,提出自己的怀疑,尤其是那日早上,老水休息室里的那条缝隙,还有在上一站,那几个看着既像苦力,又像打手的搬货工:“我当时害怕,就找了个坐车的人帮忙发了电报。”
江淮凝眉沉思,在公安局的这一年时间里,他见过许多奇形怪状的案件,也知道多少人为了点针头线脑的东西争闲气,何况小妹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运这么多货,被人盯上也不奇怪:“你做得很对,早知道我该多叫几个人来。”
说着他站起来,把怀里的霍岩交给江心,在旁边找了一会儿,找到两根有些发烂的木棍,兄妹一人拿一根,不是铁棍,但聊胜于无,江淮还在兜里藏了块尖利的石头。
他四处绕了一周,查看周围环境,现在只有他们头顶有路灯,周边空旷,有点动静都能听到,值班室里有个人点着蜡烛在睡觉,也不理乘客,江淮皱眉,浑身冒刺,江心瞬间感受到了这个哥哥的成长,他比以往更有担当。
那一晚,兄妹二人都很警醒,一人看两个方向,谁都不再说闲话,只握紧棍子石头专心等火车来。
火车来的时候,发出“呜呜”声响,江心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江淮拍拍她的肩,往那堆货前头走去,数着货运车厢是在哪一节,等列车停下,值班室的人拿着个锣出来,意思意思,敲了一下,提醒乘客上车,就回去睡觉了,反正这儿十天半个月才有几个人来坐车,他又不想搭理这些人,当然是自己睡觉要紧。
江心把两个孩子弄醒:“乖,先起来,上车再睡。”两个孩子睡得迷迷糊糊,还是醒了,拖拖拉拉跟着江心走,发现手上又被系上了软绳子。
江淮出示了车票,说了几句好话,给列车员塞了半包烟,让他帮忙搬搬箱子,又让他多多关照这批货,说是单位让进的,一点差错不能出,否则饭碗都不保了。那列车员也明白,大家都是有单位的人,当然想保住自己的工作,收了烟,就帮他一起把货搬上去。
江心在旁边点数,车站上没其他人上下,偶然在荒野中听到一两声夜鸟的叫声,如果是她一人带着孩子肯定得害怕,可幸好现在见到其他人了,小哥也在旁边。
列车员签了货运单子,江心付钱,接过单子,看数量没问题,就放在包里,见他用一把铁锁把货运车厢门锁上,让他们几个快上车。
江心买的还是卧铺车厢的票,江淮则买的是硬座,他们又给列车员塞了几块钱,让他帮帮忙,列车员收了钱,手写单子给江淮,补了一张票,就让他们一起进了卧铺车厢,反正里头人不多,坐两夜就到站了。
等上了车,车往新庆开去,那阵疲惫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江心让小哥帮忙看一看孩子,她实在顶不住了,鞋子也没脱,一坐下,就躺在床铺上睡着了,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晨。
外头太阳透过车窗照进来,车厢里都是阳光,能看到飞舞着的灰尘,她拧过头一看,两个孩子团团睡在床上,小哥还硬撑着没睡着,眼睛都熬红了,见江心醒来:“看着你两个孩子,让你哥睡会儿。”
孩子醒来,江心带着他们洗漱喝水,吃早饭,一个错眼不注意,就看到霍明霍岩拿出一支笔在江淮脸上画鬼脸,弄得她啼笑皆非,轻声说:“那可是你们舅舅,天上雷公,地上舅公。你们才见到人家第二天就干坏事,小心舅舅打你们屁股!”
一说到打屁股,霍岩想起那次沉痛的教训,立马就把笔塞到霍明手里:“是姐姐干的!”
这可把霍明给气着了,姐弟俩儿掐起来,江心把人拉起来,在他们手上各画了两个兔子手表:“自己玩儿去,不要吵醒舅舅。”自己也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筋骨。
跟卧铺车厢一门之隔,就是硬座车厢,江心在一节车厢中来回地走,从这个玻璃门,走到另一个玻璃门,动动腿脚,后头还跟着俩儿小尾巴,如此走了几回,脊椎和腿脚都舒服了,总算找回了点精气神,抬头往车厢看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个背影特别像老水,不过没穿列车员的服装,而且普通打扮,戴了帽子,可隔得太远,她不确定。
老水说过,他跟着的那趟车,要绕到另一个方向去,跨省出行,他还说如果他要往新庆走的话,得换列车,至少要十天之后了,那那人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相似的两个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好列车晚些时候会停靠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站,她想了一会儿,忙回去,把江淮摇醒,在他耳边说了似乎看到老水的事,江淮一开始还说她看花眼,老水虽然是新庆人,因为工作的关系,路过家门都不能下车,确实没办法跟着货回家的。
“我们回去还要停三个站,第四个站才到新庆。小哥,每次停车的时候,我们都下去货运车厢看着,那可是两千块钱的货,我们几个人的积蓄都在上面,不能掉以轻心。”江心始终不放心,又凑过去和小哥咬耳朵,“除了平常的货,这回还有一些工业品,那个画了两道浅浅黑色杠杠的木箱,不显眼的。”
江淮看妹妹说得严重,自己也细想了一下,无论那人是不是老水,都得留个心眼儿,他这一年来工作的存款和苦兮兮卖货的钱全在里头,就去洗了个冷水脸,人清醒了,等车靠站,自己下去等着,让小妹和两个孩子在车上等他。
第一个站,无人靠近他们货;第二个站没人卸货运货,列车员连货运车厢都没开。
到了第三个站的时候,有人下车,也是五六箱货,和江心他们的木头箱子长得特别像,那人给列车员交了单子,就开始搬箱子,江淮一看,心都提起来了,立即上去和列车员说,那人弄错了。
列车员记得江淮,知道他紧张单位买的东西,上前去制止那个搬货的人,说:“这是别人的,你的在这儿,我都记着呢。”弄错了货,不止当事人烦恼,列车员也要背责任的,所以也得时刻关注着。
那人停下手上搬箱子的动作,弯着腰,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对着他们俩儿笑笑:“坐车太久,太累了,认错了也是有的。”又对着江淮拱手,“兄弟,不好意思了啊,我帮你抬回去。”听口音不像他们这儿的人。
江心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江淮不让那人碰木箱子,自己把那三四箱搬下来的货抬上去,也不和那人说话,冷着一张脸。
列车员打开自己的货运簿一看,点了点数,都对,就喊了几声:“还有谁要运货卸货的?”见没人了,又一把大锁把车厢门锁了起来,催江淮上车。
江淮上是上了车,但还是探出半个身子来看,那搬错货的人恨毒地看了他那个方向一眼,刚好被江淮捕捉到,他也不怕,盯回去,眼神狠厉,身上散发着一种随时准备要干架的气势。
这一年在公安局的工作,见识不一样,眼界不一样,他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不再是那个骑着自行车乱晃的城里黑户,两军对峙,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也对那搬错货的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捏了捏裤兜里的石头警告,似乎还有后招,就是要让人误以为他兜里的是枪。
对方看着是单枪匹马,没有那张货运单子,他就不能光明正大搬东西,怕被江淮记住,也不再多和人家对视,恨得踢了自己脚边的木箱子一脚,箱子动了一下,显然是空的。
江心就这一颗心,揪着怎么都动不了,好在列车开动,再过一夜,隔日早上十点多就能到新庆了。
江淮回来,看两个孩子正在看连环画,就坐到江心旁边,放低声音说道:“那人有问题,你说的不错,车上可能就是老水。”他皱眉,不解,侯三说这人十分信得过,难道是他在哪儿泄露了小妹带货的消息,让别人给盯上了?不行,回去一定要和侯三谈一次!
“白天还是我睡,夜里你和两个小孩睡。”江淮已经从那个茫然的男孩,成长为一个有肩膀的男人,知道保护家人和妇孺,“别怕,一切有哥哥在。”
“别怕,一切有姐姐在!”江淮话音刚落,霍明也接了一句,还似模似样地拍了拍霍岩的脑袋,霍岩被她拍得发毛,又推她,“不许你碰我!”
“我就要碰,就要碰。”霍明手开始碰他身上的各个地方,两人又对打起来,被江心无奈分开。
江淮笑,揉揉他们脑袋,那份紧绷的气氛也被两个孩子打散:“你们两个小不点儿!鹦鹉学舌!”
说完他就到旁边找了个位置,拿了件衣服挡着眼睛,蒙头就睡,不一会儿就开始有呼声传来。
江心也怕,白天尽量不发出响声吵他,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了,才把人叫起来,江淮吃过东西洗了脸,就坐在他们三个旁边,一夜安静守护,心里也想了好几件事情,侯三那头,定要和他认真谈一谈,不能拿欣欣的安全冒险,实在不行就换了这个叫老水的人,把生意停了也可以。
那一夜,车厢里没有任何响声,外头也没有不正常的动静,江淮丝毫不敢放松,就是天将大白,他仍是坐直着,陈队长说过,执行任务时,一秒钟都不能错过,有时候事情的差池,就是发生在那一秒钟的。
太阳出来,车厢里热起来,江心也热醒了,看着江淮胡子更长了,打个哈欠,让他睡一会儿,江淮摇头:“很快就到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去给我装壶水,再给我两个饼。”江淮看着两个还在睡的孩子,江心则是开始忙碌起来。
列车停靠新庆,江心把东西收拾好,又把两个孩子绑好软绳,拿出货运单给江淮,到了自己的地盘,风险就小一些了,可江淮还是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
列车慢慢停下,江家四个大人一个孩子的脸也缓缓闪了过去,江心脸上都是笑,也不管人家见没见着自己,就猛地朝江父江母大哥大嫂和平平招手,两个孩子看她招手,也对着车窗外摆手,江淮见到笑了两声,摸摸两颗脑袋,和江心说:“小妹,你去见爸妈,我处理一下那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