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龙伸手接过枣子,明明是要说谢谢,语气却硬邦邦的:“她们都在睡觉。我回头和我妈说你送东西过来了。”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没让她进去,留江心尴尬地站了会儿。
江心摸摸鼻子,忍不住念了一句:“都要做晚饭了,还睡觉,郑婶子也没那么懒啊。”结果一回头,就遥遥地看到了黄嫂子和苗嫂子是她后头嘀咕,朝她招手,江心只好走过去。
“小江,怎么回事?”黄嫂子的雷达最灵敏,家属村里就没她不知道的八卦,就没她打听不到的关系。
“不知道,我也吃了个闭门羹。”江心甩甩手上的水。
“吵架了吧?婆婆和儿媳妇住一起,能处得好吗?”苗嫂子也不爱和婆婆一起住,幸好公婆挪不动窝,不肯来家属村住,一直住在自己西北老家,一年才见一两回,她和老余的日子才能过得这样平静。
“这刘娟,真是的!”黄嫂子虽然被自己婆婆折腾惨了,但也不爱和拿鼻孔看人的刘娟打交道,“郑婶子这么好的人,她要是我婆婆,我真是要给菩萨磕三个响头!”
江心扯出一个笑,郑婶子要真是你婆婆,你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三人念了几句,也没打听出什么,就各自回家去了,今天是中秋,还得做饭,跟家人吃顿好的。
第118章
晚上吃饭,忆苦思甜兄弟先来,姚聪后头才到,大家没动筷子,都在等他。
江心先把几个竹制灯笼给孩子们点亮了,开了楼上楼下的电灯,整个霍家小院儿成了家属村最亮的地方,几个孩子你追我跑,在门口提着小灯笼,都不肯坐下吃饭。
姚聪一进门就先说抱歉,一头的白发在初秋的风中飞扬起来,洗了手,上桌和霍一忠对饮两杯,喝了碗鸡汤,搓搓手,身上好像才有点暖呼劲儿,中秋一到,天儿就凉了。
“本来想把老鲁也拉过来的,他说要去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过节。”姚聪无意间透露了鲁师长家的情况,何知云已经回娘家一个多月了,还没回家属村,霍一忠夫妇就当听不懂,说了两句客气话。
等吃了晚饭,江心收拾碗筷,几个孩子在外头提着灯笼瞎跑,姚聪把霍一忠叫到小院儿中间,跟谁都离得不近,谁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两人先说了几句,又把门口的忆苦思甜兄弟叫进来。
两个大男人和两个小男人站着说话,也不赏月喝茶,江心稀罕地看了两眼,大过节的,这是要说什么?
姚聪说:“老鲁那头打听到消息,下个月老首长和夫人会转移到西江,和承平离得不远。”
动作还挺快的,霍一忠不意外,自他去首都周边送了信开始,一些他看不见的事情就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虽然余波还没有震到他们这里,但老首长和夫人转移的消息传来,估计后头就会有更多的震动发生,接下来就看谁能忍耐到最后,谁又能真正把握好机会了。
“那承宗呢?”霍一忠让忆苦思甜靠过来一些,转头看看还在外头玩游戏当木头桩子的霍岩,恨不得孩子立即长十七八岁,能过来听听大人们的事儿,也看看叔叔伯伯们是怎么做事的,他就是吃亏在没有前人带着,人生成了摸着石头过河,前三十年混沌,过了三十,就越吃力,后劲不足,很是要命。
“除了老首长和夫人,其他人都不动。”姚聪拍拍姚忆苦的肩,“上回你和弟弟去见承宗小舅,他还好吗?跟霍叔叔说说。”
暑假时忆苦思甜兄弟去了趟首都,混进医院去看了承宗一回,都说他现在精神比原来好,就是不能踏出医院的大门,有人看着,虽然没有看得很紧,但出门就会被拦下。
霍一忠点头,就不再言语,这是他和姚政委都没有办法过多干涉的事,他们的手只能伸到这儿,等吧。
至于老首长和夫人转移是不是好事,现在完全没办法判断。
这事儿是鲁有根听建信说的,中秋前夕,魏建信带着老婆孩子从岭南回来了,让两个孩子拜了曾祖母和祖母,开宗祠上了族谱。
阿贤嫂子一开始以为婆婆熬不过今年夏天了,担心得把大家都通知到了,没想到弯弯扁担挑不断,建信回来后,老人家又能坐起来吃上半碗面,让人推她出去晒会儿太阳,还能抱一会儿小曾孙,看这精神头,要奔着百岁老人的劲儿活下去了,家里人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听闻儿子孙子们回老家,老鲁也没闲着,收拾东西回了趟老家,住了两个晚上。
魏建信在回来的火车上,遇到一个刚入伍时认识的战友,两人上回见面还是在川北,几年没见,见到故人,在火上就喝了两杯酒,一喝酒,话就多起来,那战友上头的长官负责本次转移,他在前头先跑文件,等文件跑完,再秘密转移,许多人知道鲁有根是老首长的老部下,但大家都不知道建信的老爹姓鲁,何况父子一南一北,没人把他们联系起来。
那战友偷偷跟建信透露了这回要转移的,是个暂时被看管在川西的大人物,恰好春天时姚聪拍电报给建信,让他帮忙疏通承宗进京看病的事情,他心里有了谱,和鲁有根吃饭的时候,就隐晦提了一句。
鲁有根听话听音,一听就明白了,顾不得和儿子多见面,隔日就回了师部,跟姚聪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走之前,鲁有根说,他和岭南军区几个领导都认识,可以写封信,让建信带过去,至少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往后或许能多照看建信几分,但是建信拒绝了,他对老鲁没有子对父的亲近之情,从建信出生起,老鲁在外头闯世界,就没有参与过他的成长,等他记事起,何知云又出现了,两人分别,建信只是朝他敬个礼,严肃冷淡,仿佛是下属对长官的尊重而已。
姚聪也是顿了好几天,决定今晚和霍一忠说说这件事,让一忠心里也有个准备,至于准备什么,姚聪想,一忠如果跟得上,自然就明白,要是跟不上,那么洗牌的时候,他就还是做个资质平凡的小兵。
夜里,大家都散了,热闹了一天的家属村安静下来,外头田野里偶尔传来知了秋虫两声,天心中央,唯有一轮明月,静静地发散着冷辉。
江心把门锁好,关了灯,上楼,两个孩子在房间床上笑闹,霍一忠则坐在客厅的摇椅上不作声,也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再皱眉,就拿熨斗把它们都熨平。”江心伸出拇指,去抹平霍一忠紧锁着的眉头。
“胡闹。”霍一忠把她拉过来,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发间,是茉莉花香的香皂味,“你好香。”又把她的手捂暖,放在自己脖子里头。
“有为难的事情?”江心和他一起在摇椅中一前一后摇动,摸摸他刺手的平头。
“心心,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会调到这个师部?”霍一忠把人拢在怀里,见江心摇头,继续说,“我最开始,是个警卫员。”老首长的警卫员。
“哦?就跟小严那样?”江心问,“是谁的?”
那比小严的职级还是要高一些的。
“一位大将军的警卫员。”霍一忠还是选择把这些话说一部分给她听,往后他的人生,他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关乎着家里的一切,不能把人蒙在鼓里,“我从十七岁时就跟着他,真正论起来,他是唯一能指挥我的长官。”
江心原本以为他只是想随意说说旧事,但把话说到这里,仿佛是另有隐情了,她不动,安静地听。
“但是,现在他和夫人,还不自由。”霍一忠说得很含糊,江心却听明白了,“最开始,我是在首都军区附近,将军的本意是让我慢慢成长,但后来...计划有变,七零年才把我调到这里。”
“那位将军,是什么人?”江心抓紧他的衣裳,轻轻问了一句。
霍一忠看她一眼,眼睛里是钢铁意志,吐出一个姓名。
江心倒抽一口气,这个人,不单只从前是大人物,往后也会是大人物,有的人,注定就是浓墨重彩的传奇,可是没想到,历史上那么有名的人物,如今竟然离自己是一步之遥。
“你和我说这些,是要做些什么吗?”江心知道霍一忠现在成长了成熟了,不会无的放矢。
“我不确定要做什么,但是今晚姚政委和我说,将军和夫人转移了地方,他却没和我说,他和鲁师哥会做什么。”霍一忠想了很久,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越到天亮的时候,天就越黑,老首长让他瞒着鲁师长和姚政委,但鲁姚二人,对他也有所隐瞒,“我猜,后头一两年的时间,都会有动荡,但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家,我还不能十分确定。”所以至少要和她打个招呼。
江心闭着眼,细想这位老者往后的生平,他会得到平反,恢复职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时间是在明年底,后面许多的大事推进和发展都有他的影子和力量,霍一忠并没有跟错人,他的猜测也没有错,可她不能讲。
她和霍一忠已经过了许多个平凡的小日子,平日里不外乎就是穿衣吃饭,家长里短,从未想过会拉扯到这么伟大的人物身上,江心都觉得有些心慌,不会真对他们家有什么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