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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天气多阴沉,天空在灰幕后静默无言,整片苍穹如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只看一眼,都让人觉着压抑。
穹顶之下,远山近野尽是枯黄的落叶、衰败的野草,百里内外几乎没有人迹,唯余几只鸟雀,在光秃秃的枝头扑腾着翅膀,不知要飞往何处。
在这幅苍劲荒凉的图画中,四四方方的营州城被砖石围在一隅,如同一个不知归路的孤儿,张皇四望。从城中主街一直延伸出去的大道,在城内城外都没有青石板覆盖,土黄的路面细沙无数,似如破衣烂衫。
李从璟站在这条大道的城中心,凉风拂动他的衣袍,轻轻作响,他面对望不到边际的东方,不发一言。在大道的尽头,无尽荒野的深处,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乎整场战局命运的激战。
没有人从大道上回来,那场李从璟所看不到的战斗,甚至没有半点回响。荒山依旧,古道旁没有长亭,天空中有不知名的大鸟掠过,乘风飞行,俯瞰众生。
不同于身前路的不见尘埃,身后身的战场喧嚣刺耳,铁血和金戈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包围着每一个挥刀挺槊的将士,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军帅,契丹蛮贼已冲上岸许多人,李副帅恐怕支持不了多少时辰了!”丁黑的声音沉重若大鼓低鸣。
李从璟负手望了一眼天色,出声时只缓缓吟了七个字,“黑云压城城欲摧。”
“军帅……”丁黑很担忧。
李从璟转过身,面对白狼水南岸的战场,微微一笑,“放心,李绍城还能坚持得住。”
丁黑默然颔首,不知该作何言。
半响,抬起头,丁黑语气坚决,“若要死战,丁黑必不负军帅累日厚恩!”
李从璟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何至于此。”
白狼水南岸,两军将士殊死相搏,鏖战不休。战斗至此,契丹军士已有不少人曾冲上过河岸,但不是死于唐军刀下,就是被赶回了河中,始终无法在岸上站稳脚跟。北岸,耶律敌刺脸色已不复之前那般沉着冷静,眼见契丹军士一波又一波攻势被打退,尸横遍野,血染长河,耶律敌刺甚至动了亲自上场拼杀的心思。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心道:“李从璟那黄牙小儿尚且不曾现身拼杀,本帅怎可被唐军逼迫到要亲率近卫冲阵的境地,这岂不是说本帅不如他?哼,李从璟这竖子真个能托大,都到了这份上,竟然还自持身份不肯亲战,当真是死要面子!”旋即又想道,“我契丹大军累日连攻,今又本帅尽起大军与之决战,李从璟竟然不曾多遣一兵一卒增援南岸,当真是狂妄、自大至极,目中无人太甚!”
念及此处,觉得有些不对,又想道:“莫不是那黄牙小儿麾下已经无人,非是他不愿支援南岸唐军,而是已无力支援?若是如此,唐军主力去了何处?不用问,定然是耶律鲁已经发难,唐军主力去阻截他了。如此说来,这岂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本帅一举将那黄牙小儿击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可遏制占据了耶律敌刺整个思绪,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心道:“兵贵谨慎,李从璟向来奸诈,可得提防他使手段。不过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却也不能平白放过,若是放任战机溜走,本帅岂不成了笑话?惜乎耶律鲁多今日没有军报送回,若是能让本帅知晓他部情况,本帅此刻何至于左右为难!”权衡再三,又数遣亲信勘察战场形势,终于做出了决定。
营州城内,丁黑指着白狼水变色道:“军帅,契丹蛮贼攻势突然凶猛甚多,有大浪卷石之势!”
李从璟定神看去,因他所处位置较高,得以看得清整个战场局势。白狼水上,契丹军新投入的一部将士,不仅阵型严整,且气吞如虎,战力不知是否高过之前军士,但士气绝对不在一个档次。而随着这波契丹军士加入战斗,契丹军一次性能动用的兵力,全部都开展了冲锋。
那部契丹将士中,一只大船上,立着一杆巨大黄旗。
契丹蛮贼的帅旗!
“耶律敌刺,亲自上阵了!”李从璟看着那杆黄旗道。
丁黑惊道:“怪不得契丹蛮贼气势大盛,原来是耶律敌刺那老贼出笼了,这下契丹蛮贼个个都如疯似癫,浑然不要命也似,可是大为不妙啊!”
李从璟点点头,目光远远落在将旗旁的李绍城身上。充斥着血与火的战场中,一片狼藉,李绍城脚下尸体横陈,血染大地,远近有人站着,也有人躺着,他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闻听契丹蛮贼动静,得到部卒禀报,李绍城也知道耶律敌刺亲上了战场,作为前线指挥,李绍城比任何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李从璟站在城中阁楼上,李绍城站在河边的战场上,他们之间隔了半座城池,也隔了大片空地。这一刻,李从璟却看到,李绍城回头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李从璟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李绍城提起长刀,头也不回的带领部卒冲上了战场。
血战复血战,将军几时还?
丁黑眼巴巴看着李从璟。李从璟一动不动。
良久,丁黑叹了口气,“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泰山崩而色不改,军帅定力,丁黑万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