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写,写了送到礼部去,然后咱们再出去寻林儿一家。”席老夫人压根不急,“让宗人府留个档,别到时候空口无凭,全是放屁。”
席明德什么时候听这位官家出身的发妻说过粗话,一时间脑子懵了一会儿,才道,“好,拿纸笔来,我这就写!写完,咱们立刻就出门去礼部!”
“好。”席老夫人淡然点头,吩咐道,“给老爷准备文房四宝。”
席明德几乎是在席老夫人的注视下把承诺自己武晋侯的爵位只会传给大儿子的本子给写完了,又让席远去拿了他的私印官印盖好,正要喊席老夫人一道出门,却见她已经先一步将本子收了起来,“我信不过你,令寻人去送,明日再去找林儿。”
席明德拗不过席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待他走了,席老夫人才展开本子看了两眼,确认上头的内容席明德没耍滑头,才神情严肃地将其交给赵嬷嬷,“让人做个副本,一份托镇国公送去礼部,另一份……”她沉吟半晌,道,“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府中吧,莫要让人发现了。”
“是。”赵嬷嬷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从院子里出去了。
第91章
“——我都亲自去劝过了,这不孝子也不听,还能怎么办?”席明德走后越想越气,可也只能对着善解人意的唐新月倒苦水,“我这个当父亲的都给他跪下了,他居然能狠心一面都不见我,我还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劝回来住?我还能真以死相逼不成?这儿子真是翅膀硬了,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
唐新月在旁给席明德沏了茶送到他手边,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席明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嘶了一声,接着抱怨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原先谁也不会当面指责我的家里长短,这几日却一个个跳出来,让圣上都注意到了,真是多事!满朝文武和一群嘴碎的婆子似的,脸面都不要了!”
他却是弄错了因果关系。满朝文武和都察院对他家中事视而不见,是因为皇帝不想办他;现在大家一个个跳出来,也不过是看着皇帝的脸色,棒打落水狗罢了。
可席明德当局者迷,已经看不出来了。他尤觉得不过瘾似的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深吸口气,道,“我得想想法子,他们再不搬回来,有麻烦的可是养他们这么多年的席府!”
说完这句,席明德将杯子重重砸到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唐新月噙着笑将杯子重新倒满了水,晃着手腕荡了荡,就将杯中水全泼到了地上,而后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离开了席明德的书房。
席明德焦急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从唐新月的床上爬了起来,匆匆进了早餐喝口水,又顺口问唐新月道,“泽成每日跑什么地方?我怎么许久不见他了?”
唐新月闻言笑道,“前几日在八仙楼出了那意外,他羞愧得很,日日跟在六皇子身边坐实事,不敢回来见您和三爷。”
席明德原还想问问席泽成六皇子那头是什么动静,却一连几日都没见到这孙子,抱怨了两句,也没多想,便直接朝席老夫人的院子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匆匆赶到,半路上突然眼睛一翻身体打抽,眨眼的时间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竟是犯了癫痫的老毛病。
席远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和几个下人一道将席明德从地上扶起来,堵着他的嘴连声喊着让人去请大夫来看诊。
席明德老来身体不错,其实这些年还是很注意保养身体的,癫痫也只是中年时发作过一两次,后头调养得仔细并没有再犯过,席远只当他是因为这几日焦躁多虑而引发的毛病,急急让人搬着席明德就回了院子。
正是席府险些四分五裂闹内讧的时候,最大的当家人居然就这么突然倒下不省人事,席府的气氛顿时又显得诡谲起来。
还是席远机灵,让人去给席府在外头的所有人——包括席存林和大房一系——分别报了信就说席明德急病犯了,喊他们回来探望。
这几日一直没回家、只在勾栏瓦肆和六皇子府来往的席泽成也是得了下人消息的其中一人。
“武晋侯病了?”六皇子听闻来报,沉吟了片刻,问,“这是不是你祖父的权宜之计,要骗户部员外郎回去的?”
他虽和四皇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整个人看起来却十分阴柔,嘴唇鲜红,虽手长脚长却极显瘦弱,整个人坐在椅子里都看不出霸气,只那双眼睛像是刀锋似的,令人一看便心生寒意。
座下的席泽成听了这话,也有些拿不准,思索半晌才道,“祖父身体一向不错,又时不时地诊平安脉,照理是不会生病倒下的。只是这些日子他急着家中的事,又处处被人弹劾,年纪大了,生病也不是不可能。”
因着那日八仙楼里的闹事,席泽成打钱公子的那一下,阴差阳错磕得厉害,钱公子这会儿还在家中躺着神志不清,钱家恨不得把席泽成也给砸成个傻子,也被拿去当了弹劾席明德的把柄。
这两日席泽成不仅不敢回席府,甚至连门也不大敢出,就怕自己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又或者受席明德的训斥,给三房雪上加霜。
“他若死了,武晋侯的位置谁来坐?”六皇子凉薄地问道。
席泽成也压根不在意六皇子这话的问法,“大伯一家已经被赶出门了,族老们又前日刚到,祖父之前亲口说过要将大伯逐出家门削去族谱,只要手脚快些,将大伯的名字挖了去,爵位自然没了他的份。”
“那你们的动作要再快一点。”六皇子冷冷笑了起来,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不然,武晋侯就轮不到你家的人了。等到时候……你们一家也帮不了我太多。”
“殿下放心,我这就回府去帮忙!”席泽成立刻低头应承,接着匆匆赶回了席府。
席远将消息往外一传,席府心思各异的众人都忙不迭地往府里赶去。还没来得及在族谱上偷偷做手脚的席存彰也是其中之一,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无缝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席明德居然就倒下了。
快到席府的时候,席存彰突然灵光一闪:现在全家人都聚集在席明德那头关心他的病情,祠堂那边岂不是正好没什么人,方便他带着族老们过去偷偷动手脚吗?
因此,席存彰铤而走险,没有进席府,而是飞快地又掉头去找了没有住在席府中的几位族老,预备以看望席明德的名义将他们带进席府,偷天换日,找个机会将席存林的名字从族谱上抠去。
席存林听闻消息时有些担心是不是席明德的缓兵之计,因此没带家人,劝下王氏之后便自己一人匆匆赶去席府,可才刚刚到了门口,就听说席明德这次病来得又急又猛,竟是还没来得及等大夫赶到,就已经一命呜呼。
武晋侯、左宗人、席府家主席明德,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去世了,死得毫无尊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边一个儿子都没有赶到。
席向晚听闻席明德急病过世的消息时晚了两步,是席老夫人递来的信,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许是她活的时间太久,见的手段也多,“暴病而亡”这四个字实在太令人想入非非。高门望族里的暴病而亡,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被人弄死的。
席明德是几乎除了平安脉之外不用见大夫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在这个关头死了?
再者,席府内部四房为了承爵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席明德这一死可谓死得非常不是时候了。
“我也去席府。”她站起身来道,“父亲出去多久了?”
“老爷出去大约一个半时辰,铁定是已经到了。”李妈妈在旁答道。
“让母亲不用出去了,我去便是。”席向晚轻皱着眉道,“等大哥和三哥回来了,也和他们说一声。”
她没换衣裳便上了马车,闭着眼睛在马车中沉思起来:若是席明德是被人害死,她需要做什么?再者,不论席明德是不是真的病死,总归人是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该是大房的,她绝不会拱手让人。
“姑娘,席府到了。”车夫在外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