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戾,可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依旧是脆弱的。
他咬着下唇,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咸腥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他知道,他与前世不同了。前世的他,无论输赢对错,都可以一力承担。可今生,他不想让林舒曼单薄的肩膀,支撑起他的脆弱。
无论最终身体能否换回来,靳霄都希望,他不要做一个窝在避风港里等食物的雏鸟。
靳霄起身,打开房门,只见戚容正笑意盈盈地为那小内侍安排回宫的车驾。
那小内侍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想来在八面玲珑的戚容处,也是赚得满盆满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烈马嘶鸣的声音,一道人影穿过雨幕,想靳霄所在的方向奔来。
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又挣扎着在地上打起了滚。
就这样乱哄哄地闹了许久,靳霄打着油纸伞,来到了门前。
定睛一看,眼前滚得如同野猪一般的男人,是谢老的儿子谢靖先。
见“太子妃”出来,那谢靖先也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子力气来,挣脱宫人的钳制,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拽住了“太子妃”的裙角。
靳霄身量小,被拽了个踉跄。一时间侍卫全部涌了上来。
被靳霄拦住了。
“太子妃殿下,您行行好,救救我父亲”
谢老谢老会有什么危险如若林舒曼在宫中行事成功,谢老则是辅佐新君的肱股之臣,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
“怎么回事”
“父亲从宫里回来,便闷闷不乐,到家之后便上吊自缢了”
自缢前世的谢老在身败名裂之后,无颜面对靳霄,也是选择了自缢谢罪。可如今乾坤扭转,他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老现在如何了”
“幸而颜若卿到我府上来拜访家父,正撞见,救下来的及时。可家父此时依旧在寻死,家中人丁都在极力劝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寻太子妃的。”
靳霄来不及思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筹谋至今的他而言,绝不可能看前世的悲剧再一次重演,直接吩咐戚容备了马车,赶紧往谢府开去。
在车上,谢靖先吞吞吐吐地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讲给了靳霄听。他没有表现出过分地惊讶,只冷冷问道:“老三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背叛你父亲”
谢靖先一脸赧然之色:“他他许我一匹西域进贡来的汗血马驹。”
靳霄气结,伸手便朝他脑袋拍去:“汗血马驹你谢家都穷成什么样了,你有那马场给它跑么”
穷穿金银富养马。谢老两袖清风,无甚家底,如何供养得起这般金贵之物
再者说,西域进贡汗血马,皆是备用战马,即便是马驹,也得丁是丁卯是卯入国库账的。连兵部侍郎林擎英家中,都不曾有一匹。
老三哪里得来的
“说是叶大人赠与他的”谢靖先的声音越来越低,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也是怕再挨打。
靳霄这次倒是没打算打他,只点了点头:“马在哪儿”
“在在我家马厩里呢。”
妥了,这回又有叶家私扣贡品的证据了。
靳霄到了谢府,终于见识了谢靖先口中的“劝阻”了。
怕执拗的谢老再做出过激行为,颜若卿直接把谢老五花大绑困在了柱子上,连嘴里都用破布塞上了。
靳霄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颜若卿,你小子,肯定是谢老当年打你手板,这是回来报仇来了。
见到了“太子妃”,方才还如疯魔一般嚎叫的谢老突然安静了下来,躲避了靳霄的眼神,兀自看向潮湿的地面。
“谢老,怎么,几天没见,玩得有点大啊。”
靳霄挥退了所有人,与谢老单独待在柴房,蹲下身子,把谢老嘴里的布取了出来。
“不是都成了么为什么还要自戕”
谢老的眼睛如同燃尽的死灰一般黯淡无光,并没有过分激动,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三皇子,杀人罢了,还要诛心啊。”
“谢老这是何意”
“老朽这一辈子,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自以为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呵,如今看来,笑话一般。”
“你是因为谢靖先当着众多同僚面揭发你,所以心绪难平”
谢老摇摇头,“我何时是看得上那些虚名之人,面子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靳霄不解,也不着急发问,只等谢老自己道来。
“我不屑于权斗之争,也从不教太子殿下权谋之术,因为老臣总觉得,公道自在人心,天道自有轮回。”
谢老长叹一声:“老朽以为,这世界上有比权力金钱更重要的东西。看来,老朽错了。”
“如何错了”
“我视他为心头肉,一声不在乎金钱,却为了他差点铸成大错。可在他眼里,我这个父亲都不如一匹马”
说到这,浑浊的老泪划落,靳霄也终于明白谢老心死的原因是什么。
靳霄命人将谢老松绑,搀扶着他回了房间,其间偷偷嘱咐了颜若卿几句,掩上了门。
谢老一生没有什么朋友,众人敬重他才学,却并不喜欢他的性格,所以一直以来交心者甚少。
老了老了,竟与这太子妃投缘了。
无论是名贯古今的大儒,还是山村阡头的老妪,其实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对于孩子的爱,都是无差别的。
与“太子妃”投机的谢老,一时间拉开了话匣子。在靳霄的引导下,如数家珍地回忆起自己与儿子谢靖先的点点滴滴。
他带着幼子春游时放过的风筝,把不爱读书儿子打哭后又偷偷给儿子塞过的糖,儿子所作的第一篇文章,第一次发现儿子比自己个子高了
他说得既兴奋又凄凉,而一旁的靳霄,也早已红了眼眶。
终于,第一声哭嚎传来,不是靳霄,而是门外被颜若卿拽到门口静静听着的谢靖先,忍不住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