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丹妮莉丝(1 / 2)

帘幔挡住了街道的灰尘与暑气,却挡不住失望。丹妮疲倦地爬进车内,庆幸得以避开魁尔斯人眼睛的海洋。“让路”乔戈在马背上一边对群众大吼,一边抽打鞭子,“让路给龙之母让路”

札罗赞旺达梭斯斜倚在凉爽的绸缎垫子上,将红宝石般的葡萄酒倒进一对相配的翡翠黄金高脚杯里,尽管舆车摇摇晃晃,他的手却很稳健。“我的爱之光啊,看到您脸上写着深深的悲哀,”他递给她一只杯子,“是否在为失落的梦想而难过呢”

“延迟的梦想,仅此而已。”紧紧套在脖子上的银项圈磨得她生疼,她把它解开,放到一边。项圈上嵌着一颗魔力紫水晶,札罗保证它能保护她百毒不侵。“王族”名声不佳,常把毒酒赐给那些他们认为危险的人,但他们连杯水也没给丹妮。他们压根儿没把我看做女王,她苦涩地想,我不过是午后的余兴节目,一个带着古怪宠物的马族女孩。

当丹妮伸手去接葡萄酒时,雷哥发出嘶嘶的叫声,尖利的黑爪子嵌入她赤裸的肩膀。她只好缩手,并将它移到另一个肩膀,这样它就只能扒着衣服扒不着皮肤。札罗警告过她,风雅的王族决不会听多斯拉克人说话,因此她按照魁尔斯风格穿着:一袭飘荡的绿绸缎,露出半边酥胸,脚套银色凉鞋,腰围黑白珍珠腰带。早知这根本没用,我还不如光着身子去。也许我正该这么做。她喝了一大口酒。

王族是古魁尔斯国王与女王的后裔,他们号令着市民卫队和一支豪华舰队,控制着连接不同海域的海峡。丹妮莉丝坦格利安想要那支舰队,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好,她还想要一些士兵。为此,她向“记忆的神殿”奉献传统的牺牲,向“名册保管员”送上传统的贡品,向“门之开启者”赠予传统的柿子,最后终于收到传统的蓝丝拖鞋,传唤她前往“千座之殿”。

王族们高坐在先祖的巨大木座椅上听取她的请愿。木椅排成弧形,自大理石地板呈阶梯状逐层向上,直达高高的圆形天顶,天顶上绘着魁尔斯昔日的辉煌景象。那些椅子不但巨大,而且雕工奇异,镀金的表面明亮辉煌,镶嵌着琥珀、玛瑙、玉石和翡翠,每张椅子各不相同,彼此争奇斗妍。只是坐在上面的人们看起来个个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他们在听,却没有听进去,也不在乎听到的是什么,她想,他们才是真正的“奶人”,根本就不想帮我。他们纯粹是因为好奇和无聊才来的,对我肩头的龙比对我本人更感兴趣。

“告诉我,王族都说了些什么,”札罗赞旺达梭斯询问,“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令我心中的女王如此忧伤。”

“他们说不。”这酒有石榴和夏日的味道。“当然,说得谦恭婉转,但在那些动听的言辞底下,仍然是不。”

“您赞美他们了吗”

“我厚颜地恭维。”

“您哭了吗”

“真龙不会哭。”她烦躁地说。

札罗叹了口气。“您应该哭的。”魁尔斯人动不动就掉眼泪,落泪被视为文明人的标志。“我们收买的那些人怎么说”

“马索斯什么也没说。温德罗称赞我说话的方式。优雅的艾耿跟其他人一起拒绝我,但他事后却哭了。”

“唉,这几个魁尔斯人真无信用。”札罗本身并非王族,但他告诉她该向谁行贿,每人该送多少。“哭泣吧,哭泣吧,为了人类的背信弃义而哭泣吧。”

丹妮宁愿为自己的金子哭泣。那些她用来向马索斯马拉若文、温德罗卡尔狄斯和“优雅的”艾耿艾摩若行贿的钱足够买一艘船,或雇二十来个佣兵。“我能不能派乔拉爵士去把礼物要回来”她问。

“这样的话,只怕某天晚上遗憾客会潜进我的宫殿,趁您熟睡时谋害您哦。”札罗说。“遗憾客”是一个教团性质的古老杀手公会,他们在杀死受害者之前总是轻声说“我很遗憾”,故而得名。魁尔斯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彬彬有礼。“俗话说得好,从王族那儿要钱,比给法罗丝的石牛挤奶还难。”

丹妮不知法罗丝在哪里,但对她而言魁尔斯遍地都是石牛。凭借海外贸易发财致富的巨商们分为三个相互猜忌的派系:香料古公会、碧玺兄弟会以及十三巨子。札罗属于后者。三个集团为了夺取贸易主导权而互相竞争,同时又和王族争斗不休。男巫们则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有蓝色的嘴唇和可怕的力量,鲜少露面但令人敬畏。

没有札罗,丹妮早就不知所措了。她浪费在开启“千座之殿”大门上的钱财多半得自于商人的慷慨与机智。世间还有真龙这一消息传遍了东方,越来越多的寻龙者前来探访札罗赞旺达梭斯规定大家不论尊卑,都得向龙之母献礼。

由他开启的涓涓细流很快汇成汹涌的洪潮。商船船长们带来密尔的蕾丝、一箱箱产自夷地的藏红花、亚夏的琥珀与龙晶;行路商人们献上一袋袋钱币;银匠送来指环和项链;笛手为她吹笛;演员表演杂技;艺人玩弄戏法;染织业者送她彩布,丰富的色彩是她前所未见。两个鸠格斯奈人给了她一匹斑马,黑白相间,性情凶猛。甚至有一个寡妇献上丈夫的干尸,表面覆着一层银叶,据说这样的尸体法力极其强大,尤其因为死者是个男巫,更为有效。碧玺兄弟会坚持送她一顶三头龙形状的王冠:魔龙蜷曲的躯体是黄金,翅膀是白银,三个头则分别由翡翠、象牙和玛瑙雕成。

王冠是她唯一留下的礼物,其余的都卖掉了,以筹集那笔浪费在王族身上的钱。札罗要她把王冠也卖掉十三巨子会给她一顶更精良的王冠,他指天发誓但丹妮坚决不允。“韦赛里斯卖掉了我母后的王冠,因此人们称他为乞丐。我要留着王冠,人们才会当我是女王。”她留下了它,尽管它的重量令她脖子酸痛。

即便戴着王冠,我仍旧是个乞丐,丹妮心想,我是世间最为闪亮耀眼的乞丐,但终究是个乞丐。她痛恨这事实,想必哥哥当年也感同身受。他这么多年来,在篡夺者的杀手追杀下,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一边向各位总督、大君和商界巨贾乞求援助,甚至靠谄媚奉承换取食物。他一定知道他们是如何瞧不起他,难怪会变得如此暴躁,如此难以亲近,最后终于被逼疯了。假如我放任自流,也会是这个下场。她内心的一部分只想带她的人民回到维斯托罗若,重建那座死城。不,那等于失败。我有韦赛里斯所不具备的东西。我有龙。有了龙,一切皆已改变。

她抚摸着雷哥。绿龙并拢嘴巴,使劲咬住她的手。车外,巨大的城市鼓噪沸腾骚动,无数声响汇合成一个低沉的合音,仿佛汹涌的海涛。“让路你们这些奶人给龙之母让路”乔戈大喊,魁尔斯人移向两边,其实只是要避开拉车的牛,而非因为他的喊叫。透过摇曳的帘幔,丹妮瞥见乔戈跨着灰色战马,不时扬起她送他的银柄长鞭抽打牛。阿戈守在舆车一边,拉卡洛则在队伍后面骑行,负责查看人群,预防危险。今天,她把乔拉爵士留在住处,守卫其余的龙;被放逐的骑士打从一开始便反对这个愚蠢的计划。他不信任任何人,她寻思,不无道理。

丹妮举起高脚杯喝酒,雷哥嗅了嗅酒,将头缩回来,嘶嘶叫喊。“您的龙鼻子不错。”札罗抹抹嘴唇。“这酒很普通。据说在玉海对面,有一种金色葡萄酒,口味之佳,只需呷上一小口,其他的酒喝起来便像醋一样。让我们乘坐我的豪华游艇去寻访吧,就我们俩。”

“世上最好的葡萄酒产自青亭岛。”丹妮宣布。她记得雷德温伯爵曾为父亲跟篡夺者战斗,属于少数到最后仍保持忠诚的人。他也会为我而战吗许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无法确定。“和我一起去青亭岛吧,札罗,去尝尝最美妙的佳酿。但我们得坐战舰去,而不是游艇。”

“我没有战舰。战争对贸易不利。我告诉过您许多次了,札罗赞旺达梭斯是个和平主义者。”

札罗赞旺达梭斯是个拜金主义者,她想,但他的金钱可以为我买到需要的船只和战士。“我又没让你拿剑,只是想借你的船。”

他微微一笑。“没错,商船我现在是有几条,但谁能说清明天又有多少呢或许此刻就有一艘船遭遇夏日之海的暴风雨,正在沉没呢。等到明天,另一艘也许会撞上海盗,因而葬身海底。再下一天呢,我的某位船长或许会觊觎舱中的财富,起了这些都属于我的念头。这些哪,都是做生意的风险。您瞧瞧,我们聊得越久,我拥有的船就可能逐渐减少。我每时每刻都在变穷。”

“把船借给我,我保证让你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嫁给我吧,璀璨之光,扬起我心中的风帆。我想着您的美,夜夜无眠。”

丹妮微笑。札罗动人的感情宣言令她感到有趣,但他的言行并不一致。乔拉爵士扶她上车时,视线几乎无法从她裸露的一侧胸脯移开,但札罗即便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体。她还发现无数的漂亮男孩聚集在这位巨商身边,穿着薄薄的丝绸在他的宫殿里来来去去。“你说得真动听,札罗,但我听出你的言外之意又是一个不字。”

“您说的铁椅子听起来又冷又硬,简直是个怪物,一想到那些参差不齐的尖刺划破您可爱的肌肤,我就心疼得无法忍受。”札罗鼻子上的珠宝让他看上去像只光彩夺目的怪鸟。他摆了摆修长雅致的手指,以示否定。“就把这里当作您的王国吧,最最高贵的王后,让我成为您的国王。如果您喜欢,我会送你一个纯金的王座。如果您厌倦了魁尔斯,我们可以周游玉海,去夷地旅行,寻找诗人口中的梦中之城,用死人的头颅啜饮智慧的美酒。”

“我要航向维斯特洛,用篡夺者的头颅啜饮复仇之酒。”她挠挠雷哥的眼袋,它翠绿的翅膀稍稍展开,搅动了舆车里静止的空气。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札罗赞旺达梭斯脸上滑落。“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您的狂热吗”

“没有,”她说,希望自己有听起来那么坚定,“如果十三巨子每位借给我十艘船”

“您就会有一百三十艘船,却没有驾驶的船员。您的正义对魁尔斯人而言毫无意义,我的水手们凭什么要关心在世界边缘的某个王国,由谁坐上王座呢”

“我会付钱让他们关心。”

“哪儿来的钱我可爱的天堂之星”

“用寻访者送的钱。”

“您可以试试,”札罗承认,“但您需要买到许多关心,代价可是不菲。再说了,我慷慨的程度已经让整个魁尔斯笑话我败家了,而您需要的钱将远远多于当下的支出。”

“如果十三巨子不肯帮我,或许我该请求香料公会或者碧玺兄弟会”

札罗懒洋洋地耸耸肩。“除了恭维和谎言,他们什么也不会给您。香料公会由伪君子和吹牛大王当家,而兄弟会里全是海盗。”

“看来,我不得不听从俳雅菩厉,去找男巫们帮忙了。”

巨商猛地坐直身子。“俳雅菩厉是个蓝嘴唇的家伙蓝嘴唇只吐得出谎言,这句俗话千真万确,请相信爱您的人吧男巫是一群难以相处的怪物,他们从尘土和阴影中摄取养分。他们能给您的只有虚无,因为他们一无所有。”

“如果我的朋友札罗赞旺达梭斯能满足我的需求,我怎会想到寻求男巫的帮助呢”

“我已经把我的家和我的心都给了您,难道您都不在意么我给了您香水和石榴,翻筋斗的猴子和吐信的蛇,神像的头颅和恶魔的脚,还有来自失落的瓦雷利亚的卷轴。我还送了您这顶黑檀木与黄金制成的舆车,外加一对相匹配的公牛。它们一头白如象牙,一头黑如乌玉,犄角上都镶嵌着珠宝。”

“不错,”丹妮道,“但我想要的是船只和士兵。”

“绝代佳人呀,我不是给了您一支军队吗一千名骑士,每一个都穿着闪亮的铠甲。”

铠甲由金银制成,骑士则是翡翠、绿宝石、玛瑙、碧玺、琥珀、蛋白石和紫水晶,每一个都有她小指头那么高。“一千名可爱的骑士,”她说,“却不能让敌人畏惧。公牛也无法载我渡海,我为何停下”公牛放慢了脚步。

舆车猛地停下。“卡丽熙。”阿戈隔着帘子喊。丹妮单肘支撑,斜倚着探出头。他们已在集市边沿,前方的道路被一堵厚实的人墙挡住。“他们在看什么”

乔戈骑回到她面前。“一个火法师,卡丽熙。”

“我也想看。”

“没问题。”多斯拉克人向下伸出手让她握住,随即将她拉上自己的马,并让她坐在前面,如此她的视线就能越过人群。只见火法师凭空召唤出一道火梯,不断摇曳盘旋的橙红火梯直直地伸向高处格子状的天花板,底下却没有任何支撑。

她注意到大多数观众都不是本城人:下船的水手,旅行商队的商人,来自红色荒原满身尘土的人们,四处流浪的士兵、手艺人和奴隶贩子。乔戈将一只手滑到她腰间,他把身子贴近。“奶人都刻意避着他,卡丽熙,看到那个戴毡帽的女孩吗就在那儿,那个胖祭司后面,她是个”

“扒手。”丹妮替他说完。她可不是娇生惯养、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小姐。随着哥哥为躲避篡夺者雇来的杀手而四处流亡的岁月里,她曾在自由贸易城邦的街道上见过许多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