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场景在倒退。

他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师弟师妹们重新爬起了身子,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捡起身旁的剑,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或者练剑。

一如过去一样。

峰中弟子有看到他的,便笑着挥手向他致意,有的还笑嘻嘻地朝他举起手中的酒杯。

周围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青篱一路走,场景一路换。

他看到六百年前常来持剑峰蹭吃蹭喝的那几个隔壁宗弟子,他看到六百五十年前便被弟子在练剑时损坏了的那座大钟,他看到六百三十年前峰中还只生了几片新叶的那几株桃树。

青篱的脚步渐渐停下来。

他站在原地,抬眼朝前看去。

身穿白衣的暮千崖正坐在树下批阅着什么,他眉头皱微,有阳光落在他白衣上,那光线明媚得一时令人目眩。

青篱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他。

暮千崖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向他。

青篱看到在看见自己的瞬间,暮千崖眼中的冷意便消散了开来。

男人身出手将他拉到身边,语气下意识地柔和了下来,犹如冰雪乍融,表情却还在努力维持着严厉。

小篱?暮千崖道,他抬眼看着青篱,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看着严肃得很,你怎么了?

你的手好冰。暮千崖在接触到青篱皮肤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人抬起眼看向青篱,伸出手用灵力去温暖青篱的双手,动作温柔,口中却呵斥道,又和他们喝酒去了?我与你说过的,饮酒伤身,让你少喝些。

暮千崖此时还刚成为青篱的师尊没多久,他性子冷惯了,一时还调整不过来,平日里还端着架子,时刻摆着自己严师的架势。

暮千崖这样冷着声音呵斥的样子,若让宗中其他弟子见到了,必定都是要被吓到的。

特别是他这一皱眉,眉眼间的冷意简直浓重到让人畏惧。

师尊,青篱看了暮千崖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害怕。

青篱愣愣地看着前方,突然喃喃地道。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连吐出口的话语都是颤抖的。

他看着暮千崖眼里那抹尽力隐藏的担忧,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中委屈得厉害。

青篱眨了眨眼,眼中本就未干的泪水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师尊,我害怕。青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却不知在看着哪里。

暮千崖一愣,他抬眼去看青篱。

男人完全被自家徒儿突如其来的泪水给吓到了。

当做了师尊没多久的人瞬间慌乱了起来,登时也管不了什么严师不严师的样子了。

暮千崖将青篱拉到身前,他似乎想伸出手去擦青篱脸色的泪水,却又觉得不太好,便伸手安抚地去拍青篱的后背。

暮千崖冷心冷清,此前哪里做过这种事?

他的动作僵硬得很,还有些不协调,语气却是瞬间柔和了下来:怎么了?突然这样?是因为过两天的试炼?这有什么可怕的,有为师在,必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暮千崖显然并不会安慰人,这安慰的话说得僵硬又贫瘠。

语气却是认真。

暮千崖轻拍着青篱的背部,语气难得的柔和。

青篱慢慢地安静下来。

正道暮千崖松了口气、以为青篱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却听青篱又突然开口。

青篱低声道:师尊,可你骗我。

第96章现实世界

持剑峰上终岁严寒。

四季在这里只余寒冬,永无春夏。

沈千雪水木灵根,她向来怕冷,因此并不喜爱来持剑峰上,往日里若无重要事情,她是绝不踏足持剑峰的。

这日却是不知为何,一大早便放了门下弟子自行修行,自己却是孤身来了持剑峰。

持剑峰不若洗剑峰四季如春,沈千雪一走进持剑峰,凛冽的风雪便迎面而来,直将她吹得满脸霜寒。

近来持剑峰的风雪似乎是愈发大了起来。

沈千雪在山门口的崖前看到了暮千崖。

男人面朝断崖、背对山门,坐在一片白雪中打坐,白雪落了他全身,竟是已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他已经在此打坐了多久。

沈千雪站在暮千崖身后看了他许久,暮千崖却像是没注意到她这个人一样,始终未曾开口。

周围寂静一片,只余簌簌落雪声。

冷寂地简直能把人心都冻住。

自从五百年前青篱走后,持剑峰便一直是这个模样吗?

沈千雪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她眼眸沉沉地看着暮千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见暮千崖还是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沈千雪才叹了口气,开口。

师兄。沈千雪看着暮千崖,道,你便没什么要与我等师兄妹们说吗?

沈千雪问得喟叹,暮千崖却仍未回答。

男人像是完全入定了一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

沈千雪便又道:五百年前,我问你为何要那样对小篱,你不答;五百年后,小篱亲自问你,你也不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师兄你便是打算直接带进坟墓里、谁也不告诉了吗?

之前你与小篱去斩杀那几个曾血屠持剑峰的修真界大能,你不告诉我们便罢了。这次你身体的情况,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了吗?

之前暮千崖与青篱一道斩杀那二十一位修真大能,青篱自不必说,他一个修魔者做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暮千崖却是修道者。

他这样做,提前也不打一声招呼,对于其他门派来说,这行为与叛出修真一道有何差别?

这些日子以来,虽定天宗一直在尽力调和,但修真界中关于暮千崖叛道入魔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

他们都说暮千崖走火入魔已然无法克制自己,更有甚者甚至言说青篱当初叛入魔道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们几个这些日子一直拦着,那些打着除魔卫道口号的人怕是早已打到了持剑峰峰下。

暮千崖倒好,这些日子一个说法都不给他们不说,甚至连山门都不出了,一副要老死在持剑峰下的样子。

暮千崖当初为何要那样做?他若提前告知定天宗众人一声,哪怕他们最终找不到万全的法子,至少可以有个提前部署,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动。

而且复仇这事,暮千崖纵使要做,为何不做的隐秘一些?

这样堂而皇之地天下流传,简直、简直像是谁在担心修真界中有人不知此事乃是暮千崖所为,在刻意散布一样。

定天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真有这个散布的人,那一定是青篱无误了。

毕竟除了青篱,谁这样了解这些事情,谁又会这样费心心思地害暮千崖?

这样简单的事实,连宗中刚入门的小弟子都参悟得到,偏偏暮千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既不说要与他们商量方法解决这事,也不说要对付青篱。

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像是他从一开始便是甘愿领受青篱的这些报复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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