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从坑里挖出来时,照样昏昏沉沉,也没见她这般悉心呵护呢!
他轻手轻脚挪至窗边,只见那女子歪歪斜斜靠在紫陌身上,而顾逸亭正小心翼翼,以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喂她喝汤!
宋显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何曾有过此等的待遇!
饮尽一碗鱼汤后,顾逸亭搁下青白瓷碗,低声问道:“你可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勉为其难抬手,以纤指在她掌心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
“尹……心?”顾逸亭细辨后,莞尔一笑,“简单好记。”
她示意紫陌取些干净新衣,协助尹心换上,又细心叮嘱一番,才步出床舱。
正好苏莞绫把三菜一汤重新热了,菜的份量一丁点儿也没少。
“阿维,表姐,你们还没开动?”
宋显维努了努嘴。
他和她共同合作完成的一顿饭,却莫名多了苏莞绫掺合,还分出去一碗汤……
往日,他定然没这般小气;可今日,淡淡的不豫漫过眼底,又无声无息隐没。
三人一同用膳,因各自忽明忽昧的心事,并无太多交谈。
三道菜分别为糖醋小排骨、面筋塞肉和猪油炒小白菜,看似寻常家常菜,但用料、刀工、火候、味道恰到好处,搭配适宜。
排骨酥软香甜,酸甜咸味分外调和,肉美汁鲜,油而不腻;以肉末、笋、菌类为馅儿的面筋球充分吸足汤汁,软糯柔滑中带点嚼劲,越嚼越有滋味;猪油炒小白菜则加入了顾家独门的调味粉,略微带有一点咸鱼的香,与小白菜的清甜爽脆简直珠联璧合。
汤是简单的杂鱼汤,煎至表面金黄色的大小鱼儿,加入煮排骨水熬制而成的汤底,以盐和胡椒提味,喝之前撒点小葱花,味道立刻鲜嫩无比,馨香扑鼻。
宋显维心头小小的烦燥,似被美味冲淡了。
啃着排骨,嚼着鱼肉,他连吃三碗饭,再慢吞吞地喝上最后一碗汤,周身顺畅,胃暖融融,心也热乎乎的。
身为天家血脉,他打小不缺山珍海味,吃多了反而会腻。
后在边塞待了一年,又游走各地深入匪窝,哪怕贵为亲王,也曾挨饿受冻、风餐露宿。
原以为从姐姐手中接下秘密南行的差事,必定惊险万分且吃不饱睡不好,哪里料到,既有温香软玉在怀,又能品尝极致鲜味。
一开始,他为隐藏行迹而混在顾家队伍;中途因宋昱加入,他心有不甘;后来虽清除毒性,也明确与顾逸亭的关系,他却舍不得温柔,也想过为顾家上下打点妥当,便只带一名下属,拿了匣子,即刻赶回京城复命。
奈何他们刚离开杭州,宋昱追来,且连遇两拨意图未明的送礼之人。
宋显维又觉匣子藏得太严密,要拿出来反倒麻烦,干脆就这样耗着。
依照大伙儿走走停停,闲来游山玩水的速度,起码还有大半个月才能抵达京城,他决意紧密守着顾逸亭,以防她被来路不明的爱慕者给叼走了。
此刻,吃饱喝足,他凝望顾逸亭的娇美容颜,慨叹道:“亭亭,我的胃要是被你宠坏了,可怎么办呢?你得管饭管一辈子才行啊!”
顾逸亭岂会料到他竟敢当着苏莞绫之面,没头没脑蹦出类似挑逗的言论?
“宠坏”、“一辈子”这类字眼,无疑让人遐想万千。
“你你你……别什么都怨我!我、我不管的!”她头皮发烫,粉唇翕张,嗫嗫嚅嚅憋出一句。
“不怨你,怨谁?你不管,谁管?”他理直气壮。
苏莞绫悄然离座,低低说了句“我去瞅瞅那小娘子”,便快速步入船舱。
顾逸亭羞恼睨向宋显维——都是这油嘴滑舌的家伙!把表姐吓跑了!
宋显维冲她眨了眨眼,正要把椅子挪过去她身侧,忽闻岸上远处人声喧哗,似有一大波人潮涌向码头。
吵闹声中,依稀有人吼了一句,“喏!那三艘最大的船便是顾家的!”
宋显维与顾逸亭四目相对,眼光相触时,均冒出同一个念头。
——又来了?
*****
果不其然,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
这回浩浩荡荡走来六七十人,又是挑又是扛,一担担一箱箱,朱漆髹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嫁妆呢!
“顾小娘子!”走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一见顾逸亭,立即满脸笑容,“久仰久仰!在下是平江府明绣坊的掌柜!今日特来给您献礼来了!”
另一名中年妇人也不甘示弱:“顾小娘子,我们是玉茗茶行的,这批是上好的‘吓煞人香’,请您务必笑纳!”
“平州府东城织锦坊掌柜向您问好,这是敝店的青楼台锦、纳锦、青织金仙鹤锦、紫百花龙锦……共有四十二个品种,不仅可用于装裱字画、礼盒,也可点缀衣裙……您先留着,用得好随时派人来补!”
“顾小娘子……”
顾逸亭再一次懵了。
她昨日一整天在平江府内,只顾游览名胜古迹、海吃海喝,几时逛过什么“明绣坊”“暗绣坊”、什么茶行、织锦坊了?
这些平江府的商家,找了何种理由给她塞东西?
“诸位怕不是搞错了吧?”顾逸亭昂然挺立于船头,语气远不如婉拒杭州商家那般客气,“小女子与各位大老板素昧平生,岂可收受你们的馈赠?请恕小女子不敬,请回吧!”
那“明绣坊”的掌柜笑道:“小娘子莫恼,的确是我们冒昧了!只因您大驾光临平州府,我们却无缘接待您,实在愧疚难当,因而特意赶来无锡,呈上薄礼,仅表景仰之情,绝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