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大人回来,采月如意等人也才放了心,郡主现在也就陆大人回来的时候,愿意说两句话。
“还伤心呢?”这是永泰帝去后,陆辰安第一次开口问谢嘉仪,多数时间他只是静静陪着她。
谢嘉仪摇了摇头,“不是伤心,我只是——不明白。”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先帝固然身体不好,但一直也是这样,前世都是因为那场天灾大乱的熬煎,熬得油尽灯枯,最后都没有了人样,去了。可这世,明明一切看着还好,就是没有十年八年,就是没有三年五载,为什么连一天都没有多。为什么,偏偏还是同一天?
是生死天定,命不可改?可她明明改了那么多人的命数,那么多本该死去的人,都活了下来。
为什么先帝就不可以.....
她愣愣看着陆辰安,她没法说出自己的困惑,可她偏偏想要一个答案。她抓住陆辰安修长有力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困惑,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他。
陆辰安索性把人带入怀里,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藏着无法说的秘密,他见不得她这样煎熬自己。陆辰安低头轻吻着谢嘉仪冰凉柔软的发,低声道:“昭昭,天命有定,不能强求。”
“天命?”谢嘉仪喃喃重复他的话。
陆辰安轻声在她耳边道:“帝王命格,与常人不同。”
一语如闪电,劈开了混沌。谢嘉仪抓着陆辰安青衫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难道是因为舅舅是帝王,帝王的命格,就如此不可更易.....
她从重生,与其说是为了百姓苍生,不如说更是为了舅舅。
可结果,她还是留不住。舅舅还是走了,像父亲母亲和兄长一样。她怎么哭,都没有用。留不住,就是留不住。她哭着求哥哥,你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哥哥,昭昭怕呀”,“昭昭怕.....",一遍又一遍,可哥哥还是走了。
留不住。
谢嘉仪再次掉了眼泪。为她再一次留不住亲人。天命,难道就是让她一个人?
她一下子死死抱住陆辰安:
陆大人,她的,她一定要留住!
谢嘉仪这一抱几乎像只恶狠狠的小老虎,全身都绷着,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她的指甲,甚至掐入了陆辰安劲瘦的腰间,那里必然留下了可怖的印迹。
陆辰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如常笼着她,抱着她,轻抚她散下来的长发。
轻缓又温柔,让谢嘉仪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完全地投在他怀里。
好像船,靠了岸。
耳边是风过竹林,哗啦啦,好似无穷无尽,她慢慢合上了眼睛,靠在身边人宽阔温暖的胸前沉沉睡了。
第二日谢嘉仪醒来,陆辰安那边早已没了人。她怔怔坐着,居然从昨儿下午一觉睡到如今,采月拉开帐子,夏日上午的阳光进来,让谢嘉仪眯了眯眼睛。
采月和采星都是欢喜的,难得郡主又能重新睡一个好觉了。早上她们听到动静,进来服侍,走到门边屏风前,就看到已经穿好朝服的陆大人,正半跪在床前,看着她们的郡主,绯红朝服铺在地上,不知看了多久。大约听到有人,陆大人起身,转身看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敛了眼中神情,只余下一贯的温和,温和却充满距离感,这就是府中下人对他们这个郡马的认识。
谁都知道陆大人脾气好,从未发过火,从未说过重话。可只要陆大人在场,下人都比平时更安静也更安分,就连步步这样一个跳脱的,也一点出格的言行都不敢有。
步步自己都纳闷,挠着头道:“也不知道怎的,就是不敢。”说出了所有郡主府下人的心声,明明陆大人对着下人也常常是含笑的,可是在他面前,就是不敢有一点放肆。
甚至有下人私话的时候悄悄道,看到陆大人就跟看到曾经的太子殿下一样。听话的人直接说胡说,明明陆大人跟曾经的太子殿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不说别的,陆大人常常含笑,偶尔也会冲他们点头。原来的太子殿下呢,下面人简直想不起来是不是曾见殿下笑过,殿下的眼里好像从来都看不见他们这些人。如果哪日殿下看到了你,那你完了.....但说着说着,连这人都也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嘛.....她没说出的话是,但带给下人的感觉,还真有些像。
采月采星刚服侍着郡主收拾完毕,就听到外面步步的声音:“郡主,寿康宫有人来传话。”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情绪,听也知道寿康宫必然没什么好事。
采月两人一下子收了笑,一左一右,微微落后半步,跟着郡主往前面待客的正厅去了。
到了正厅,寿康宫来的是个嬷嬷,团白的脸,给郡主行了礼,就笑道:“是为了八月太后的寿辰,郡主不知道,忙得内务府团团转,就这还处处都没忙出个样子。多亏了咱们太后娘娘宽和,纵了他们,要是老奴说,就该二十板子打下去,看看他们还这样不顶事.....”
如今这个原来长春宫的嬷嬷,也敢直接说内务府管事的是非了,说起打板子,跟说打自己宫里的奴才一样。
后面的步步听了撇撇嘴,心道真是穷人乍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长春宫的人都抖起来了。
采月采星等人也是垂头,恭恭敬敬站着。
她慢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看坐在上首的郡主喝了茶水,还拈了块点心吃了,旁边那个小丫头伺候着漱了口,这会儿也不知郡主想什么呢,看着好似出了神。
婆子慢慢说得自己也觉得口干,自己到底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嬷嬷,虽不像柳嬷嬷那样是太后的陪嫁,到底也是数得上的人物。到了这郡主府,竟然连个凳子都不让,连杯茶水都不给.....
婆子安静下来,谢嘉仪这才瞥了婆子一眼,慢慢道:“话说完了,就请嬷嬷回吧。”说着拿起茶盏,那边就有下人上前要送客了。
婆子愣了.....不是,她正事还没说呢.....
“郡主,娘娘的话老奴还没传达呢。”婆子团脸挤出了个笑,不大好看。
“话还没说?”谢嘉仪放下杯子,“刚才那一堆不是太后娘娘让你说的话?”
采星笑了一声,冲着这个寿康宫嬷嬷说,“怎么?嬷嬷还自作主张唠嗑唠到咱们郡主头上了?”采月也跟着道:“太后娘娘果然宽和。”这就是说寿康宫没规矩了。
如今这个嬷嬷到下面哪个外命妇那里传懿旨,不是被人捧着,那些人别看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的诰命夫人,哪个不都是恨不得让她多说几句,偏偏这个坤仪郡主.....
嬷嬷涨红了脸,却愈发挺直了腰杆,“回郡主,太后娘娘说了,知道郡主有往西边走的商队,前阵子带回了一批珠子听说不错。太后凤冠上的珠子还缺着那么几颗一样大小的,差了那么一点总是让人不得劲儿,想问郡主要了那批珠子给内务府挑挑,有能配得上的,也免了内务府来来回回的找了。”
谢嘉仪放下杯子,这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德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她的面子是谁也不该驳的。匆匆赶来的陈嬷嬷听了这话真是又气又怒,但又怕郡主小孩子脾气上来,给驳了回去。如今正是太后立威的时候,到时一纸申饬不孝的诏书下来,郡主是只能接,这不孝的帽子可就扣死了。
陈嬷嬷恨,陈嬷嬷又担心。
好在她一进门就听到郡主的声音:
“要珠子?采月带人去找如意,让他领了出来给嬷嬷带回去。”谢嘉仪的声音夹着一丝趣味,打量这嬷嬷的眼神说不出的怪。
嬷嬷捧着一大匣子珍珠往宫里走的时候,才回过味来,本来是让她立威去的,郡主最后的那个眼神和口气,却好像打发没见过好东西的。
她回到宫里只挑拣着把话说了,末了道:“老奴看着,郡主只怕不服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