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周书禾连眼皮也不抬,压抑着情绪淡淡道:“错哪儿了。”
祁遇低咳一声掩饰心虚,一条条地数落自己:“哪里都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以身犯险,不该偷偷摸摸,更不该伙同旁人欺瞒你。”
“既然你知道错了,现在该怎么做?”
祁遇的手腕还被她抓在手心里,他沉默片刻,慢慢把手抽回来,周书禾用了蛮力想要抓紧,但其实当他真正想要挣脱的时候,她是抓不住他的。
“对不起小禾。”他柔声重复道。
这人的歉意做得不得假,可固执却更甚。
周书禾咬紧牙关,伸手想把他垂在两侧的手掌拉起来,但那个平日里温柔的、顺从的、从来都以她为优先的人……他是一块顽石,顽石是拉扯不动的。
他爱她的时候如此,要离开她的时候亦然。
周书禾低着头和他的手较劲,声音绷得紧紧的:“你什么意思?”
祁遇见她用力到手指发白,心中升起不忍,只好松开力气许她拉起自己的手,看着她紧紧扣住那一根根手指,那两个人十指相扣连接起来,眼神执拗,像是一把燃不尽的火。
她说:“不许你走。”
祁遇摇摇头:“对不起小禾,大军就要出发了,等我回来好么?”
他的手心是温暖的,目光亦温柔如水,吐出来的话却令人心中升起无边恶念,周书禾眼角发红,嗓子被烈火焚烧似的沙哑:“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他离开她就不好。
祁遇试图跟她讲道理,从北方狄人入境到赵王谋逆兴兵,还有四方诸国、百姓生民,又说他是大宁的臣子该当为大宁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还拉来岁岁增添砝码,说陛下亦不忍百姓遭到欺凌,小禾你自己不也一样么?
“不一样,”周书禾咬牙切齿,“我说我想百姓过得好,是要在我自己、你、岁岁和我的父母兄姐过得都好的前提下,我们活着,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不被人欺凌,那样我才会去想要别人也活着、也吃饱穿暖、也不为人所欺。百姓是别人,我愿意对他们好一点,但你是我的。”
“你就必须得好。”
外头传来将士们的脚步声,偶尔还有马儿的嘶鸣,距离定好的出征之时只剩一刻,祁遇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就像被卡住似的,千言万语淹没在校场的风沙之下。
谭湘牵着一匹黑马停在账外,黄色的帐面透出他的身形:“祁都督,要出发了。”
祁遇匆忙应声,转头看向周书禾,视线停在她的头发上,突然开口道:“你怎么没有带我那个簪子?不喜欢么,我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看的。”
周书禾冷笑一声,硬邦邦地说:“那是你当初用来同我订婚的玉佩,是信物,而不是……”
不是遗物。
这个词她说不出口,祁遇却会过意来,低笑一声,拿起同她十指相扣的手放在唇边,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
“别担心,我会长命百岁的。”
天空突然放了晴,冬日的阳光是温凉的,照在人身上几乎察觉不到暖意,好在光辉灿灿,总能驱散阴霾。
祁遇的心情比自己想象中好很多,出城的时候嘴里甚至还哼着歌儿,王传武瞧了他好几眼,偷摸摸问谭湘:“都督他平日里就这么喜气洋洋一人么?”
谭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混道:“可能吧。”
护卫们在一旁讲小话,祁遇都听在耳朵里,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半点都不介意。
就是很高兴。
他曾经同春叶说,他不想让周书禾知道出城诱敌之计,因为他自己愿意去,但是不想由她来允诺。
春叶问他,掌印的意思是不是不想让娘娘做恶人,不然倘若他不能平安归来,娘娘会很自责。
当时祁遇没有回答,春叶以为他默认了,于是对他的态度也和气了许多。
但其实不是的,或者说……不只如此。
一直以来,祁遇都在抗拒自己对周书禾的情感中不那么无私部分,他不许自己索求、讨要,甚至是刻意的,在用一种无法被她感知到的方式,精细地讨好着她。
就比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岁岁。
那孩子到来的那日血光弥漫,憎恨宛如一场滔天的巨焰焚烧他的心肺,可是其他人——寄月、春叶乃至周书禾自己,在岁岁降生之后,仿佛就忘却了一切痛苦和恨意。
祁遇无法理解。
“所有阿娘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啊。”周书禾是这样回答的。
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用一种唯恐什么东西会破碎的眼神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祁遇,你阿娘也一定是很爱你的,她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表达。
那时,他维持着眼中的笑意,温和地告诉她,是的,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邹姨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唤他遇儿,会在死去前最后的一刻,绝望又爱怜地叫他快逃。他可以从种种迹象中寻觅到生母对他爱的遗迹,但是排除这些理智的分析,他从未感受过母亲爱着孩子时,怀抱里的温度。
姨娘很爱莹莹,祁夫人很爱远儿,周夫人很爱小禾,小禾也很爱岁岁。
很讨厌。
祁遇装成和所有人一样,对此感到理所当然的样子,把自己内心所有晦暗的、怯懦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渴求藏起来,藏到就连春叶这种一直对他有敌意的人,也下意识默认了他的无私。
不是这样的,他说不想让周书禾允诺,就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想而已。
他愿意为了黎明百姓以身犯险,这是他的为人之道,而倘若周书禾同样把这些放在他的安危之前,好吧,那也没有什么不对,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他只是不想被清清楚楚地摆在天平两端——然后输掉。
是,他以为他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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