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一年,夫妻二人感情倒还不错,陆沉珺嫁过去的第三个月就查出了身孕,且是龙凤双胎,一举为顾赟产下了一对儿女,可惜好景不长,据说就在忠勇伯夫人好不容对陆沉珺大为改观、好言好语了一些之后,顾赟迁延不豫数十年的病体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短短几个月,病情急转而下,与陆沉珺的婚姻都没有熬到第二个周年,就撒手人寰了。
孝纯皇太后怜惜陆沉珺的遭遇,有心为她加封,成帝念着自己当年那确实草率粗暴的举动,便也点头应了,故而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之下,孝纯皇太后收了陆沉珺记作义女,为她敕封了顺安郡主之衔。
突然接到孝纯皇太后一日一催的急切召见,陆沉珺虽然满头雾水,不解其意,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手头的事情,只是进宫之前,算了一下当天的日子,三月十五,谷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起带上了。
——洛阳的百姓们在三月十五的谷雨日子里,素来有“拜奶奶”的节礼,南边有的地方则是“拜姥姥”,当然,也有地儿是连着奶奶和姥姥一块儿拜的,陆沉珺也是想着,自己一个孀居的寡妇,平日里能走动的场合也不多,难得承蒙孝纯皇太后召见,又是在这般节日里,带上两个孩子们一起,也叫他们在“姥姥”面前露个脸,也不求哪个就能突然一步登天得了贵人们的青眼,也就是多拉一拉关系,日后真若有了事,也好求情。
孝纯皇太后逮着陆沉珺要追问她早年与成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然是要屏退四下,二人相对而坐,单独相谈,于是两个孩子请过安后,便被孝纯皇太后随手安置在了主殿一处耳房内。
而四殿下允僖,在上书房得了夫子布置下的作业后,不管情愿不情愿,两个“奶奶”,他都是要分别去拜一拜的,出于先易后难的躲懒法子考虑,允僖一下了晌午的课,先去了慈仁宫。
允僖走到慈仁宫门口的时候,就见孝纯皇太后的贴身女官红玉正与谨身殿大太监关红手下的小太监关海站着说话,关海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太监,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细湘竹筐,看着沉沉的,倒是瞧不真切里面的东西。
允僖走过去,关海背对着他,正满脸嬉笑地冲着红玉献媚道:“百越那帮蛮人年荒,今年就拿这所谓的‘圣果’充了部分的岁贡,说是三月红的金贵种,稀罕的很,拢共也不过贡了十筐来,陛下惦记着太后娘娘喜欢,就叫奴才送了两筐来,姐姐您看,这一筐月牙儿种,那一筐是圆珍珠种的......”
关海正絮絮叨叨着,红玉先看到了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来的允僖,赶紧给关海使了个眼色,二人齐齐给允僖行礼问安,允僖倒惯常不在意这些虚的,只是不免好奇地多瞅了那俩湘竹筐一眼,红玉见了,就不由抿着嘴笑着解释道:“陛下仁孝,百越岁贡的荔枝,惦记着太后娘娘喜欢,就特意着了关海公公送了两筐来。”
允僖不爱荔枝那一口,但他娘和二哥都喜欢啊!允僖眼睛一亮,嬉皮笑脸地凑着红玉身前,与她玩笑道:“既是这好东西,见者有份,既叫来给皇祖母请安的我撞着了,姑姑可不能再叫我空手而归了去啊!”
红玉在孝纯皇太后身边服侍了十几年,自然知晓几个皇子公主里,孝纯皇太后对四殿下独特的偏爱,往日四殿下过来请安,但凡孝纯皇太后手头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必四殿下主动开口讨,老太后就忙不迭叫人给她的“乖孙”送去,是而闻言也不觉得允僖冒然,反而被老太后潜移默化的,觉着四殿下天真可爱,自然有趣,于是也笑盈盈地玩笑了回去:“殿下何至于就缺太后娘娘这一口呢,以奴婢看,慈仁宫有,永寿宫必然也是有的,陛下还能忘了钟妃娘娘不成?”
关海听了,忙不迭在旁点头,示意永寿宫确也有份。
“我吃了皇祖母的,皇祖母的荔枝甜,”允僖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地道,“回去再吃母妃的,母妃的也甜,转头再去临华殿吃二哥的,要比比看哪家的最甜!”
“奴婢看,”红玉促狭一笑,摇着头道,“这东家甜,西家甜......哪家都没有咱们四殿下的嘴巴甜!”
第24章第五个巴掌
“......大家觉得呢?”
众人皆捧场地笑了起来,几个人嘻嘻哈哈着,关海还另有要务在身,赔了个罪就先告辞了,红玉便引着允僖往里走。
孝纯皇太后正与陆沉珺在内室说话,屏退了所有宫人,慈仁宫的另一名唤“红拂”的女官正站在门口专程守着,见了红玉领着允僖过来,二人耳语了几句,红拂弯下腰来,笑容柔顺且不失恭敬
地与允僖打商量道:“太后娘娘正在里面与顺安郡主说话呢!”
“顺安郡主难得过来一次,四殿下怕是还没见过她......郡主这回还另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过来,正是与四殿下年纪相若呢,四殿下不如先去和他们一起玩会儿,容奴婢们先进去通禀了太后娘娘再说吧?”
允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因着在上书房的经历,一向自觉自己与同龄的孩子怕都是不怎么处的来的,对这个所谓的什么什么郡主的两个孩子,倒是也并不多有好奇,只是听话听音,看眼前这位红拂姑姑为难的脸色,允僖便知道,怕是孝纯皇太后正在屋内与这位什么什么郡主商量着尤为重要的正事呢。
——不然不至于还单独叫着这么一个女官来专程在门口守着。
如此一来,冒然进去打搅,确也是不好,允僖不是好叫人为难的性子,这才随和地顺口应了。
顺安郡主陆沉珺的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姐姐名唤顾一楠,弟弟名曰顾一涵,此时正在主殿的耳房里安安静静地窝着,没留一个宫人,自己玩自己的。
允僖被女官红玉亲自撩起帘子送了进来,他们姐弟二人也只是各自撩了撩眼皮,瞬息之后姐姐就不感兴趣地别过了眼去,弟弟则害怕生人一般地垂下了头,从头到尾,姐弟二人俱一声不吭,简直要叫不知情的外人险些误会了他们是一对哑巴。
允僖耸了耸肩,感觉好没意思,所以只略站了站就直接出来了,面对外面正吩咐人打水清洗着荔枝的女官红玉,也只简单地解释说:“看来郡主的这对儿女与我一般,都不是外向爱说话的自来熟性子,左右我今日来也只是给皇祖母请个安,皇祖母既忙着,我便先回永寿宫,待迟些再来便是了。”
允僖是这么想的,也就直接这么说了,他倒是无所谓生气不生气什么的,只是懒怠呆了,红玉听了,却是歉疚极了,自觉招待有失,非常积极地对着允僖留了又留,允僖无奈,见这红玉姑姑确实是一脸自责不安,不欲与她为难,只好又进去傻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其间,红玉怕允僖呆得无趣,还专程进进出出几趟,奉了好些茶果点心进来。
收拾好的荔枝也被摆上了莹润的甜白瓷盘里,只是这东西珍贵稀罕,红玉不好自作主张,遂也只是先搁在了耳房外间的多宝阁上,等着孝纯皇太后的吩咐。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允僖实在枯坐无趣,眼见着孝纯皇太后与那什么劳子郡主要说到地老天荒了去的模样,只想着先回永寿宫下午再来了,这一回,任是红玉再怎么留他,允僖都打定主意要走,不动摇了。
只是允僖回永寿宫用了午膳,要出来前,被钟情问起谷雨礼有没有去两宫皇太后那里“拜奶奶”的事儿,允僖便将早上的遭遇如此这般实话答了后,钟情想了想,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起了身,说是要陪他一道过去。
从永寿宫一直到慈仁宫门口,允僖都沉浸在满满的震惊疑惑里,奇怪于他娘这今日转了性一般的离奇举动,不过很快,允僖就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走到最后一个拐角,还没来得及踏入慈仁宫的大门,但慈仁宫的红墙绿瓦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母子二人不偏不倚,全正正站在墙根后,把慈仁宫宫人的那段抱怨听了个全。
——真是的,不过是一盘荔枝,这也要藏着偷着吃,四殿下这也太......太上不得了台面了吧......
——哈哈哈,那还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呢!可是说不得,啧啧......不过,主子们的事情,哪能叫偷呢?是吧哈哈哈......
——快少说两句吧!你没看太后娘娘都说不计较了么,还说,小心叫姑姑们听见,仔细你们的皮!
——那些贵人们做得,我们如何说不得?永寿宫那对母子,真是......
“真是什么呢?”钟情微微一笑,绕过拐角,施施然地开口问道。
三个各自手里捧着瓷瓶、梅枝、剪刀等物一路过来,恰好忙里偷闲地聚在角落里嚼了会儿舌根的慈仁宫宫女当即“扑通”、“扑通”、“扑通”三下,整整齐齐地跪倒在了地上,匍匐在钟情母子脚边,瑟瑟发抖地行礼:“钟妃娘娘安,四殿下安。”
钟情扫了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人一眼,仍不动如山地微微笑着的脸上,有一双全然冰冷森寒的眼眸,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怡然笑道:“你们说的正高兴,本宫也听得正得趣,怎的,本宫一来,却全不说了......倒是本宫搅合了你们的好兴致啊。”
平静无波的语调下,是主人深深埋藏的无尽怒气。
允僖紧紧皱着眉头,跟在钟情身后绕过来,这三个宫人出言不逊,不仅对他,而且言辞之间还带上了他的母亲,遇着如此以下犯上、背后嚼舌的小人,允僖自然是感到愤怒恼火的,可与钟情那从容的微笑下隐含着暴怒的眼神不同,允僖怒气之外,还有一层......深深的疑惑。
“什么荔枝?”允僖异常奇怪,也很是无语,“什么偷吃?......我偷吃了荔枝?我为什么要偷吃荔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赶巧,”钟情淡淡道,“母妃也正是感觉奇怪着......既如此,不妨带着这‘熟知内情’的三人,一道去太后娘娘面前问问吧。”
片刻后,慈仁宫的花厅里,孝纯皇太后黑着脸坐在上手,顺安郡主陆沉珺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老太后的右手旁依次坐下,钟情领着允僖于左手边施施然落座,双方泾渭分明,如对壁垒,眼波流转间,各自扫到对面,也各有各的冷笑盘算。
慈仁宫那三个无故嚼舌根的宫女早已被孝纯皇太后黑着脸发落到了慎刑司去,被太监拖走前,连着嘴巴一并堵上,连哭嚎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给拖下去了。
想到这三个宫女的下场,允僖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忍。
钟情却是从头到尾,只径自冷笑着低头喝茶,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