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晕头晕脑跌跌撞撞地陷在那微笑里好些年,都再没能爬得出来。
母亲刚去那年,钟情难受得厉害,连月都撑不起个笑模样来侍君,后来成帝在三月三时于凌河畔叫人给宫妃们制备了河灯宴,满河满天的花灯,远远飘过来,漂亮的不可思议。
钟情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从里面拿了一盏荷花灯回去,捧在手心里,傻乐了好几天。
有一回叫成帝撞见了,成帝便微微笑着打趣她:“这么喜欢它?”
钟情低着头通红着脸地把河灯收了起来,她羞涩极了,没有敢告诉成帝,她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成帝时,对方在华阳湖的风姿。
自然,她后来也渐渐地意识到,成帝那时候,其实是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那河灯被放干了,皱巴巴的,抱琴见了,就问钟情可否要扔了,钟情不舍,就叫人先收了起来,第二年开箱找一件随礼时,偶尔又见了那河灯,早已被挤压得不成样子了。
就如同钟情少女时期最初的那片心意。
美好却经不得半点揉搓。
钟情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那少年站在荷花池畔,微微笑着,夸了她漂亮。
然后一瞬间,那漂亮的皮囊裂开,露出里面狰狞的存在。
一会儿是微微笑着,一边与钟情嬉闹着,一边云淡风轻地决定了威毅伯府的死局,微笑的假面下,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冰冷决然之色。
一会儿是阴沉沉的,漠然又阴森地告诉钟情:“一对‘私生子’,能帮着朕解决很多问题,也可以叫朕,看清楚很多事情......”
钟情打了个寒颤,突然惊醒了。
成帝也正睡着,只是他觉浅,几乎是瞬间便被钟情惊起了,闭着眼睛将钟情揽到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尤带着三分鼻音地安抚她:“......不怕啊宝儿,梦而已,朕在呢。”
钟情怔怔地坐着看了成帝好半晌,看得成帝都要完全清醒了,这才垂下头来,主动钻进了被窝里,贴到成帝胸前,闭着眼睛听他沉稳的心跳。
成帝眉梢微凝,抚摸着钟情光洁的玉背,轻轻地问她:“宝儿,怎么了?”
这回已经是完全清醒的语调了。
“没什么,”钟情依旧伏在成帝胸前,紧紧地抱住成帝,轻声道,“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会儿吧。”
钟情想,我只是突然,好像想清楚一些事情,但又好像是更迷茫了。
钟情的眼睛莫名地湿润了。
她很想问成帝,今日是毫无血亲顾家姐弟,他大可随心利用......那来日,若是僖儿呢?
若是僖儿的性命与他的皇权相冲,他究竟会......钟情不敢问,她甚至连想也不敢想了。
就像她前后两辈子,其实一直都拒绝去深想当年的那场围场牧猎,为何偏偏就......是僖儿和二皇子被留在一处了呢?
谁是饵?什么是饵?什么不是饵?
年少迷情,到底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
钟情爱了个,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爱的究竟是什么的男人。
她曾以为他温柔纯善,即使有着些许手段,剥开壳,里面也依然是柔软的存在。
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第30章新客
四月里的木绣球开的极盛,抱琴从外面回来时,带了满身的香气,引得永寿宫主殿廊下做针线的几个小宫女频频地抬起头看她。
抱书见了,就虎着脸瞪了那几个小宫女一眼,众宫女赶紧又垂下头去作鹌鹑状,继续挑线的挑线,寻针的寻针。
抱书看了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抱画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钟情的针凿女红十分的拿不出手,她幼年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只知道把她抱在膝头念些什么《大学》、《中庸》,袁思思又是个以夫为天的柔弱性子,钟情的秀才爹既是她的夫、她的天,对于秀才爹的任何决定,她就自然是百依百顺、不会有丝毫的反对的。
以至于等后来秀才爹过世了,留下来的资财老宅和几亩薄田被村里的族老们以“绝户”的名义强行给霸占了,袁思思柔弱当不得事,也不敢去分辨哪怕一句话,钟情却气得浑身打颤只想哭,当时周边十里八村的狗娃子,大多有来秀才这儿开过蒙,平日里上树捣蛋,还学着秀才和袁思思的语调,成群结队地怪笑着追在钟情屁股后面“宝儿”、“宝儿”的叫个不停,让钟情气得不行,这回却是难得的齐心协力做了件好事,也不知是哪个出的歪主意,大冬天的,用牛粪把那几个族老家的窗户纸全砸破了。
钟情当时一边哭一边觉得很痛快,但也没痛快多久,这事儿出了后,族老们气得跳脚,直骂她们母女是祸害男人的狐狸精,整日有那泼妇拦路痛骂,袁思思怕得不行,带着钟情连夜便出了村,母女二人颠沛流离了好几年,钟情什么杂七杂八的旁门功夫都学了一手,后来入了教坊司,更是专精了歌舞一道,但是从此,也再没人叫她去做针凿女红。
钟情后来,是想自己捡起来练练来着,当然,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东西嘛,还是要看天分的......望天。
好在抱书比较精于此道,平日里贴身的小衣、里衫什么的,钟情放不下心用尚衣局的,都是一概由抱书领着永寿宫的几个小宫女自己亲手做的,这也是抱书日常手头无事时最热衷于的了。
抱画摇了摇头,不打扰自己姐姐难得的威信与乐趣,转过脸看向抱琴,笑盈盈地主动打招呼道:“抱琴姐姐绕到东边去了么?身上这样香。”
东西六宫的中道上,有一段种了一大片的木绣球,那也是洛阳皇宫里木绣球最密集的地方,故而抱画才有此一说。
“去了趟内务府,”抱琴的脸却是绷得死死的,自上次念茶的事情后,抱琴对着抱画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待抱书还算亲善些,“领了宫里这个月的份例来。”
抱琴这样爱搭不理的态度,抱画也是见惯不怪了,倒不多气恼,只是暗暗苦笑,见抱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便顺势把目光转到了对方身后跟着的两个面生的宫女身上。
“这两位是......?”抱画略一粗粗打量,便不由先暗暗地吃了一惊。
倒不是为那二人略微出众的样貌——与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比起来,这满宫的女人,又有哪个是真衬得上一句“漂亮”的呢?何况抱画本也是见惯了美人的,她暗自吃惊的,是那二人身上出众的气质。
——不论是年长的、沉稳些的那个,还是看着尚且脸嫩一团孩气的那个,身上都带了一股超乎常人、非同一般的气势。
那至少是对着自己的某一方面有着绝对自信自得的人才能自然而然地带出来的气势。
“拘惠姑娘,”抱琴先点了点年长的那个,顺着便与抱画、抱书等介绍了,“......雪盏姑娘,这是内务府今月拨到娘娘身边来服侍的,日后与你我等人,也是一道姐妹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