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一曲作罢,周围多了三个一点一点的小脑袋,钟情不由无奈地笑了:“要睡的话,我们都回去睡吧!”
“不啊不啊!”郇如如梦初醒,赶紧解释道,“我们是听入迷了呢的!好听,真的好听!姑母,你弹的这首叫什么啊?可以教教我么?”
听迷醉了的五皇子和小公主齐齐抬起头来,小公主尚未反应过来,五皇子先十分绝望地耿直地用手指头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郇如讪讪地垂下了自己兴奋到发热的脑袋。
“琚儿!”钟情轻轻地照着小儿子的脑门打了一下,然后笑着对郇如道,“……如儿想学这个,倒也不是多难,只是在这之前,你得先把你基本的指法练熟吧?”
“姑母,基本指法我也已经练了许久了,”谈到这个,郇如还是有点郁闷的,她伸出右手,给钟情作比划,“这是挑,唔,勾,抹,剔,斋、托、劈。”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分毫无差。
钟情便知道她也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的,并非是浮躁不用心,大抵只是习惯了从前的一学就会,这也算是在练琴上栽了第一回跟头了。
“然后,”钟情笑意盈盈地他摇了摇头,对郇如道,“……把这些都忘掉了吧。”
——也不能太拘束于那些指法,然后彻底地束缚了自己的琴声。
郇如愕然地看向钟情,片刻后,却又若有所思了起来。
“方才那首曲子,”钟情见郇如若有所悟,便让宫人收起了琴,悠然道,“难虽不难,但姑母怕是不能教你的了。”
“因为那曲子,”钟情迎着郇如疑惑的目光,低头笑了一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姑母自己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刚才也不过是心境所至,随手奏之。
“很多事情,”郇如喃喃道,“这世间之事,如指间流沙,想要抓住得越多,便越是留不住。琴是如此,人,何尝不也是如此?”
“才多大年纪的小丫头,”钟情笑着戳了郇如的脑门一下,揶揄道,“怎生的这样悲观?……姑母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倒是自己又听出了不少道理来!”
“姑姑,”郇如却突然抓住了钟情的手,面色苍白地问她道,“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份,却与你很不相衬……你会如何?”
钟情愣愣地看着郇如,眨了眨眼,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调侃道:“傅家的门庭,虽是不差,但与我们如姑娘比起来,也没有到‘很不相衬’的地步吧?”
“不是傅怀让,”郇如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决掉,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姑姑,去岁我过南阳去接母亲,恰逢其时南阳地动,我和母亲当时被困了月余,险些便被饿死在那里。”
“后来是母亲说这事儿晦气,不该让姑母知道,我们既平安回来了,就不必多提,再空劳姑母伤心,故而我们回来后,便对姑母谎称我们是在濮阳多陪了父亲数月,回程时已然避开了地动,其实不然,我们当时,是正好撞上了的。当时是,是……”
钟情的脸色骤然一变。
有些话,郇如知道,于自己这个立场,说出来实在是不该,也是叫宫里的钟情左右为难。
——郇如也本以为自己能一直忍住不说的,可归根结底,钟情在她心里,不只是一个需要敬重的长辈,还是一个可以托付心事、推心置腹地谈起小儿女心肠的亲人。
“是奉旨去南阳赈灾的二殿下,”郇如终于还是颤抖着把那句话轻轻地说出来了,她仰起脸,安静地看着钟情,那张清淡柔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不甘,与更深的茫然无措,“……顺手救了我和母亲。”
第135章剑
“我好像……”郇如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后面那半句话了。
——姑母,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如儿,”钟情的脸色有些难看,顿了一下,先起身抱了两个孩子,示意郇如回去再说。到得永寿宫内,先安置了两个孩子,屏退四下,钟情拧眉问郇如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郇如动了动嘴唇,茫然到说不出话来。
“一入宫墙,深深如许,”钟情抚了抚郇如的发顶,闭了闭眼,喃喃道,“如儿,就算你嫁给了二皇子,他这样身份的人,也是很难……”
——很难与你两心同一世,更难与你独独一双人。
“你心里真的做好了准备了么?”
宫中女子的生活,钟情这个被锁在里面的人,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看上去一个个都光彩照人,无比的风华,无限的尊荣……实则关起门来,又有几个是能真心笑得出来的?
钟情已然算是其中很是幸运的那一个了。
但即使是她,也不希望郇如走自己的老路,再被困在这宫里一辈子。
——其实成帝那天说的是对的,如果有的选,钟情当年绝对不会留在宫里,即使当时她再是喜欢上了皇帝。
彼此身份的天差地别,钟情还是有那自知之明的。
爱自然是爱的,但当时也并没有爱到为了那就一时头脑发热地抛弃自由、尊严乃至身家性命等一切的一切的份上……自然,如今的钟情认了在宫里困守一辈子的命,倒是看开,再不计较那些了。
“这宫里,看上去人声鼎沸,”钟情揉着郇如的脑袋,幽幽地叹息道,“实则,是很冷的……如儿,姑母怕你熬不下去。”
郇如趴在钟情膝头,心头空落落的,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惘然,她在钟情温柔的抚摸下轻轻地阖上了双眼,脑海里现出来的,却是在当时那般绝望的境遇之中,二皇子允晟客气有礼地伸出来的手。
“郇姑娘,”郇如听见,沐着阳光出现的二皇子允晟如此彬彬有礼、却又十分客套地叫她,“你和郇夫人还好么?”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郇如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碰碰狂跳的声音。
那是她长到这么大,坦然无惧的人生中,第一次现出不欲见人的羞赧焦躁心思。
为她那时蓬头垢面的不雅姿态,更为她那倒映在高洁素雅的二殿下眼中的灰头土脸的姿态。
郇如一眨眼,眼角不知不觉便湿润了些许。
“我不知道,”郇如听到自己如此迷茫地对姑母倾诉道,“姑姑,我不知道。可是我,我一想到,一想到,如果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我就不甘心。
那毕竟,是郇如长到这春心萌动的年纪,第一个生出那般异样情愫的对象。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热情会消散,她的痴念会磨平,她甚至会后悔于自己此时的异想天开与胆大妄为,会懊恼于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惑乱了她的心神、立场,但至少这一刻,她还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