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盼你干什么去了?”
灯光骤然亮起,刺得纪淮眼皮生疼,冰冷的白光让他的狼狈无处遁形。
“你打架了?”池烟拖鞋也顾不上穿,赤脚走到纪淮面前,不可置信地重复,“你打架了?!”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纪淮眼冒金星,他脸上很快就现出红色巴掌印。
“小盼,你是女孩子,要优雅可爱,怎么可以打架!”池烟打着打着就哭了出来,神色凄厉哀恸,“他会失望的……他会失望啊!”
除了痛到极致的闷哼,纪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承受母亲的发泄。
过了半个小时,池烟终于打累了,垂着头跌跌撞撞跑到卧室,重重关上门。
纪淮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的铁锈味让他恶心想吐。他恍若无事地将家具搬回原位,走到玄关处熄灯,一瘸一拐地进卧室。
一切又归于寂静。
裙子被扔进垃圾桶,纪淮忍着剧痛将身上的污渍洗干净,行收走肉般上床睡觉。
刚闭上眼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池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着才走进来坐在床头。纪淮满是伤痕的胳膊被托起,几滴带有温度的液体滴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湿润了他的眼眶。
膏药味若有若无地钻入纪淮鼻尖,冰凉的触感袭来。不同于刚回家的灯光,现在的冰凉让他感到舒适。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擦完药后,池烟在纪淮额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继而轻轻离开房间。
第二天纪淮起床看到餐桌上贴了张便利贴,池烟又要出国写生,没来得及给他做早餐。
纪淮打开衣柜,满满都是粉嫩的小裙子,没有一件男装。他麻木地换好衣服,然后背着书包去学校。
纵使唐祁州再不拘小节,他也能察觉到第二天的纪淮和以往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们没少被人找麻烦,每次痛快打一架之后,纪淮都会露出鲜有的笑颜,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向父亲告状的原因。
但这次的纪淮并没有压力释放的快意,而是愈发阴郁寡言。
唐祁州哪里见得他委屈,既然找不到超话的根源,那就找导火索出气。于是唐祁州放学回家和父亲提了一嘴。
参与打架的学生被全校通报,纪淮和唐祁州的名字被摘得干干净净,众人这才明白这两人不好惹。
早读课前,纪淮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是个平易近人的女性,和他母亲差不多年纪,嘴角总是漾着温柔的弧度。
班主任的目光在纪淮身上扫过:“妈妈还是那样对你?”
纪淮低头不语。
班主任轻叹,对纪淮招手示意他坐下:“昨天你也参与打架了吧?”
“是他们先动手打的唐祁州。”纪淮倔强地抿嘴,浅咖色的瞳孔有着少年特有的沸腾热血。
班主任拍了怕纪淮的脑袋,力度不大,透露出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我不太清楚你们家的情况,但你是我的学生,我不会放任你不管。”
“纪淮?纪淮!发什么呆呀,你到底去不去聚会?”
纪淮从回忆里缓过神来,眼中暗芒闪烁,语气笃定:“去。”
第20章
班上总共四十个学生,除了国外留学回不来的,剩下二十多个全都来了。众人AA订制的大包厢刚好坐下,不密不稀。
纪淮对于初中班级没有任何怀念之情,他只不过想来见见班主任。
他没有和唐祁州一起来,还没走到包厢门口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交谈声。推门的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纪淮身上。
有惊艳的,有不屑的,有嫌恶的,就是没有善意的。
班主任还没到,他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这些人。
纪淮目不斜视地走到靠墙角的位置坐下,也不打招呼,自顾自低头玩手机。他仿佛自带屏障,整个人坐在那儿就是效果奇佳的制冷器。
唐祁州来的时候,场面没有刚开始那么尴尬,就连当年打过架的几名男同学也都对他颔首微笑。
唐祁州拉开纪淮身旁的椅子坐下,小声嗔怪:“你怎么不和我一起来啊?”
“因为他们反感的是我。”
他不想再次连累唐祁州。
等了莫约十多分钟,班主任姗姗来迟。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意气风发,与当年几乎无异。
她眼睛笑得像个月牙,连带皱纹也好看得紧:“对不住,我来晚了。”
班长连忙摆手,“不晚不晚,您来这儿坐吧。”
班主任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座每个人,最终停在纪淮脸上:“纪淮也来了呀。”
纪淮连忙起身,双手不自觉收紧:“嗯,来得匆忙,没给您准备礼物……”
“你现在还是消费者呢,带什么礼物,等以后能挣到钱再说。”
委婉的拒绝让纪淮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班主任自然没错过这个小变化。她亲切地拍拍班长的肩膀,莞尔道:“这里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太冷了,我还是坐角落吧。”
说完便径直走到纪淮身边落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班主任对纪淮的区别对待,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这也是他们厌恶纪淮的原因之一,凭什么他那么古怪的性格与癖好能得到青睐,他明明就是个怪咖。
纪淮的面色稍霁,可惜在座大多数人都与他互相看不顺眼,这顿丰盛的晚餐吃得依旧味同嚼蜡。
饭吃到一半,有人提议喝酒助兴,大家一致同意,让服务员搬上两箱冰啤酒。
有了酒精的催化,刚开始那一抹微妙的不和谐感烟消云散,甚至还有几名女同学向纪淮敬酒。他虽然无感,但出于礼貌还是喝了几杯。
至于唐祁州,早已被灌得烂醉如泥,趴在桌面打起呼噜来。
几杯酒下肚,纪淮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始终不得劲,脑袋也有些晕乎。其他人也都喝高了,要不是班主任拦着,他们还想再搬几箱啤酒接着喝。
酒足饭饱后,纪淮与班主任简单告别,然后扛起唐祁州在马路边叫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回家。他自己则打算散步走回去,吹吹夜风也好醒酒。
只是他没想到今晚的节目还没有结束。
兴许是酒精放大了人的喜怒哀乐,刺激着人的六根六识。曾经与纪淮有过矛盾的人,至今仍未放下,反而如同被蛛网绞杀的飞虫,在负能量中越陷越深。
纪淮走到距离家门口百米处驻足,头顶路灯投下的影子被他踩在脚底,却有另外的黑影缓缓逼近。
这几人已经尾随了他一路,还丝毫不知道掩饰。
纪淮斜靠路灯,双手环胸,扬起下巴倨傲地注视来人:“一、二、三……怎么还是以前的配置,没意思。”
“你这种恶心的贱人为什么还不去死啊?”他们借着酒意,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真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命也太硬了。”
纪淮摸了摸有点扎手的寸头,语气波澜不惊:“可以,我今天就让你们看清楚到底谁是老鼠谁是爹。”
五六个人凶神恶煞地冲上前来,纪淮借力打力抓住冲在最前那人的肩胛弯腰一记过肩摔,将人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人双手架住他的胳膊不让使力。纪淮从容地伸脚踹开迎面跑来的人,利用惯性与身后人一起倒地,接着用手肘猛烈撞击他的脑袋。
但对面人多势众,有人趁纪淮不注意,朝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纪淮被打得趔趄了几步,痛意袭来,嘴里涌上浓浓的铁锈味。
他偏头吐出血水,活动活动关节,再次冲刺上去与他们搏斗。
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拿出拼命的气势,宣泄着多年来积压的不满,非得把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拔出来才肯罢休。
后来不知是哪个路人报的警,他们还没分出胜负就灰头土脸给带去派出所了。
“都是大学生啊?那也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冲动!怎么着?嫌我们一天到晚闲得慌,特地找点事做?”
每个人脸上挂了彩,不过好在都是无伤大雅的轻伤。走进庄严的派出所大厅,他们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做完笔录后,六个人背靠墙壁低垂着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乖巧接受教育。
“念你们是初犯,还是学生,打电话叫家里来接。”
纪淮死死攥紧口袋里的手机,一下又一下摩挲光滑的屏幕,迟迟没有动作。
池烟身在国外肯定叫不回来,如果麻烦唐祁州爸妈,可能会透露给她,纪淮不想让池烟知道自己打架斗殴。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希望母亲能够开心,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踌躇许久,纪淮翻遍整个通讯录,最后决定将这通电话打给阮玉尘。
阮玉尘这会刚开始新一局游戏,跳的还是刚枪点。就因为瞬间的分神,没有拿到枪,被敌人一枪爆头。
他不气也不恼,和直播间水友打个招呼就走到阳台接通纪淮的电话。
“哥,我因进派出所了,不是什么大事,警察让家里来领人,你方便过来吗?”
这一声“哥”叫得阮玉尘当场愣在原地,手机差点脱手:“我不方便,问问警官能不能通融?”
“你和他说吧。”纪淮说完就把手机递给负责训话的警察,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面壁思过。
不知道阮玉尘说了什么,警察同意让纪淮回家。他走出派出所十多步远,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阮玉尘的名字。
“受伤了吗?严不严重?为什么打给我,你父母呢?”
纪淮没想到阮玉尘会关心他的伤势,语气稍微放缓:“很感谢你能帮我解围,但今晚的事与你无关。”
第21章
回学校当晚,尤铮铮欢天喜地请纪淮吃晚饭,一口一个淮淮叫得可亲热,活得像古代青楼花枝招展的老鸨。
请吃饭地点定在学校食堂。
此时食堂冷冷清清,窗口只有几个人。纪淮无语地注视面前大碗麻辣香锅,辛辣的气味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纪淮吸吸鼻子,抹去眼角生理性泪花,满脸困惑:“你怎么笑得像在偷鸡摸狗似的。”
尤铮铮双手托腮,笑而不语,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盯着纪淮,让他十分不自在。
“我听说唐祁州整个暑假几乎都赖你家不走?”
纪淮动作一顿:“你听哪门子说?从哪听说的?”
“他自己说的啊,特自豪地朝我炫耀,我就差顺着网线过去把他打一顿了。”尤铮铮夹起一根方便面优雅地咀嚼,面露嫌弃之色,“当初我真是加了男神滤镜才看上他,现在觉得这人忒傻不拉几,还是宁绪之好。”
纪淮微微挑眉,不经意问:“你还喜欢宁绪之呢?”
尤铮铮的墙头极多,他就是那棵长满红杏的枝头,心情好了跳出墙看看,心情不好了退回墙内呆着。
两年前唐祁州趁国庆长假来学校看望纪淮,尤铮铮对人一见钟情,天天念叨个不停。后来纪淮无奈之下,和他透露了点唐祁州小时候的黑历史,比如被狗咬过屁股,再比如曾经喜欢女装纪淮等等。
之后尤铮铮就对他粉转黑,再也没爱过。
“我和宁绪之现在是兄弟。”尤铮铮挑出一颗西兰花,满足地塞进嘴里,“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纪淮嗦了几口面,琢磨着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听起来尤铮铮依旧贼心不死。
他咽下方便面,笃定地说:“你这次是真喜欢上了。”
“先不说我,我还听说你被阮玉尘捉奸在床了?”
纪淮:“?”
尤铮铮意味深长地啧嘴:“之前我就觉得他对你有那么点意思,现在看来……啧啧啧。”
“这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是谁啊,八卦小记者的名头是吹出来的吗?耍嘴皮子还没人比得过我,阮玉尘找不到你打游戏来问我的时候,我就顺便把话给套出来了。”
“他是主播,打打擦边球吸引流量再正常不过。”纪淮觉得阮玉尘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下意识解释。
尤铮铮把筷子含在嘴里,嘟起嘴口齿不清道:“我立个fg吧,如果你被阮玉尘掰弯了,我就去追宁绪之。”
纪淮一本正经地反驳,“……我是直男。”
尤铮铮狡黠地微笑:“人家回形针都弯成那样了都有直的部分,不是吗?”
纪淮不再和他打辩论赛,专心埋头吃饭。等两人吃得差不多时,放在桌面的手机通知栏出现一条推送。
绝地求生官方双排积分赛日期定在平安夜,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与此同时通知栏又弹出消息,来自阮玉尘。
“上次四排赛因为提前有约拒绝了你,这次双排赛有意向和我组队吗?”
纪淮大致瞥了一眼就把手机收回口袋,抬头就对上尤铮铮别有深意的目光:“啧啧啧……又开始了。”
纪淮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冷脸威胁道:“你再想东想西,我就敲开你的脑袋把脑子拿出来洗干净再装进去。”
从食堂回来,纪淮躺在床上给阮玉尘回消息,接受了他的组队邀请。
纪淮始终认为他们属于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都默契地不跨越对方画出的分界线。但现在他愈发觉得,阮玉尘起了越界的心思。
说不上多反感,在明确阮玉尘并无恶意的前提下,纪淮对他比普通朋友更加松懈。
上次从派出所出来的对话也没有因纪淮的拒绝而终止,阮玉尘似乎是下定决心非要弄清楚缘由。
他不可能将事情全盘托出,轻描淡写地说明家人出差,至于打架斗殴的导火索只字不提。
纪淮的反应让阮玉尘有点生气,他想与纪淮交好,以为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纪淮也把他当朋友。到头来,好像全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暑假期间,阮玉尘单方面宣布和纪淮冷战,愣是十多天没找纪淮打游戏。
纪淮全然没放在心上,有时和宁绪之玩,有时带带尤铮铮,再不济也能组个野队。
没有纪淮做队友,阮玉尘直播也提不起劲,总觉得没人逗弄少了点乐趣。直播间的水友也整日哀嚎,询问酷哥在哪里。
[尘哥和酷哥是不是闹矛盾了?]
[酷哥得有二十天没出现在尘哥队伍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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