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要去?把男魂勾下去就行了,到黄泉路我就回,父鬼殿下发现不了。”梅霖走回贺禄樊身边,“争取路上给你挣个小院儿的首付!”
“首付?”
地引打哈哈,“所谓‘首付’啊,就是……”
“鬼境房价贵,还不让自己盖楼。买房的时候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梅霖捂住地引使者的嘴,“咱们一路冥婚嫁过去,准能盆满钵满。棺材做大些,既能免鱼符诸多手续,还省驿站旅费。”
地引扒开她的手,小声嘀咕道:“你功德账户都封了……”
“所以直接让夫家给现钱,不烧纸可不可以啊?”梅霖眼神带刀,威胁地引赶紧闭嘴。
“可是……好吧。”
贺禄樊无可奈何答应了。阿霖能与他回祖宅,拜公婆,已经如他所愿。路上承接冥婚也是为他着想,自己也该往后让一些,什么红杏斜他院的阴间事都去他妈的!
第27章
“一千零三,一千零四……”
“整一千二百,别数了。”梅霖掸掸喜服,从棺材中坐起,“怎么样,你梅姐宝刀未老吧?”
地引张口就来,“那是,鬼境西施出马,别的鬼嫁娘哪抢得过。不过要我说啊,您就算是想最后挣笔养老金,也没必要便宜贺禄樊那小子啊。以前好歹还有个官职,咱们出了差池他能帮着开脱,可现在能图什么啊?赶个马车都赶不稳,我寻思着就挺不值当。”
“瞧不上别吃他烧饼啊!”梅霖反手就是一记天灵盖之爱的抚摸,“你爷爷我就稀罕他。”
“行行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地引抱头跑开。
“你去哪,老贺回来我们就得走了!”
“解手!”地引大声回复,说罢逃去一棵树后。
拎着两只水壶的贺禄樊走来,没见地引,警惕地环顾四周。“地引他……”
梅霖指指树,“出恭。”接过水壶满饮一大口,横扫之前的闷热,“你待会儿别给他喂水了,要不过阵子又是事儿。”
“又不是什么大事。”
“年轻人,你对地引小朋友的细致一无所知……”
正说着,地引哇地尖叫着从树后跳出来,“蛇!有蛇!”蹭地蹿到贺禄樊背后,几近破音道:“贺大人救我!”
贺禄樊定睛,不过是条不足七寸的小花蛇。用刀鞘都略有不忍,便拾起一根长树枝,挑到远处去了。哄地引道:“死了,没事了。”
“呜呜呜,人家真的好怕怕。”地引使者攥着贺禄樊的袖子,啜泣地擦鼻涕。
梅霖腹诽,传说中镇恶灵屠凶鬼的地引大人,此刻居然有些许柔弱不能自理。关键在于,他扒拉的是自己男人!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梅霖一脸嫌弃。
地引依旧涕泣涟涟,“人家害怕嘛……”
幸好大家没吃午饭,不至于呕得满地狼藉。风度如贺禄樊,也膈应地把地引推到一边。
“我不是……不是被毒蛇咬死的嘛,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何况生死大事,能不怕嘛……”地引嗫嚅,恢复些许神色,继续道:“贺大人嫌我没出息,大可用刀试试梅霖,看她怕不怕。”
“我也没出息,行了吧?”梅霖搓搓手,借此缓解后背恶寒,“咱们还是快走吧,赶天黑能进城。”
贺禄樊抱起梅霖,把她放在马背上,“坐好。”
“哎,我躺棺材里就行……”
地引瞧出名堂,自觉霸占棺木,“抱歉了啊,一路上走累了,借您宝座躺躺。嘿哟,我说梅姐姐为啥不愿意出来呢,褥子铺的暖和哟……”贺禄樊盖上棺盖,回首微笑,“不吵了。”
“禄樊。”梅霖招手。
“怎么了?”
朱唇扫过贺禄樊嘴角,停在他耳垂,“见了那么多少年郎,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
贺禄樊不自然地转身,牵过缰绳,“坐稳,走了。”
从他背影望去,耳尖泛起微微红潮。又逗得贺大人害羞了,梅霖对此十分得意,看吧,夫妻和谐总得有一方主动的。
“嘶嘶——”
被贺禄樊放生的小蛇隐匿草中,吐着信子,尾随棺车。
第28章
待至长安城下。
贺禄樊将盖头替梅霖搭好,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偷啄了口。护城守卫指指点点,后面还有个棺材呢,红白一块儿办?还能这么省钱呢?
“鱼符。”守卫拦住。
贺禄樊递了文书。
“贺禄樊……贺小将军!”守卫惊呼,转头看见马背上的红衣姑娘,“嫂、嫂子!”
梅霖觉着应该露脸打个招呼,但又想到富家小姐的矜持模样,便把手悠然搭在马鞍上。隔着红帕,自然不见贺禄樊微沉眉宇。
看样子像是富商出生,这年头,熬苦力的连商贾都给脸看,守卫暗想。但承着贺小将军的面子,他依旧满面欣喜。向百夫长告了假,接过小将军手中缰绳,边聊边向贺家故宅引,“将军还记得小人吗,给您掌灯的小武。”
“记得。”贺禄樊答,“这几年……兄弟们都还好么?”
守卫摇摇头,“贺家军彻底散了。得照顾家小的大多又去别的营里谋了小差,打光棍的那群老东西都请辞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也不怪他们,就算留在营里,主将德行……瞧我这嘴,小将军罚我吧。”
“没事。”
即便是故人,小武也不确定贺禄樊到底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只得憨憨挠头,“当年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不过都和小将军无关!您放心,您永远是咱们的小将军!”
贺禄樊揽过小武肩膀,沉沉拍了下。
“到了!”小武快跑两步,推开大门。
迎面一阵阴风卷携呛人灰土,凭他们两个身强力壮大小伙儿,也呛咳着后退数步。
“一直,咳咳,没人住。荒废了。”小武挥开蛛网,“我帮您打扫一下,桌椅要换的我帮您去王木匠那定……”
“不用了。”贺禄樊拉住小武,解下碎银袋递与他,“回去的时候,给你火伴买碗茶,别结梁子。”
“不行,我不能收……”守卫推脱间,撞到棺木。
小武吓得脸色都变了,谁知道里面躺的是贺老爷子,还是新娘家什么人。立马就给跪下了,拜完棺又朝贺禄樊磕头,“对不住您,对不住……”
贺禄樊扶都扶不起来,只好看老部下磕肿额头,才戏谑道:“给天子守城门的官爷,就为我这草民脸上挂彩,不怕长官责罚?”
小武一愣,“草民?大人,您不是升做京官儿?”
“辞了,”贺禄樊拂袖,“白衣一介。”
“白衣也好,没破烦事儿!”小武又朝棺材拜过,才怯然指指棺材,“大人家中……”
“兰陵风俗。”
“哦——明白明白!”小武尴尬搓手,“那没其他事儿,小的得回去了。我们百夫长脾气比老将军差多了,动不动就扣我们饷钱。”
送走故友,贺禄樊把梅霖抱下马。平日就不怎么吃东西,数月旅途愈发消瘦,轻飘飘的似云,总给他抓不住的错觉。
所谓人鬼有别,大抵如此。
鬼不会饿、不会渴,那为什么会有情感?他们对生前的事记忆犹新,沉入鬼境后的漫漫岁月又能记得多少?几十年,远比几百年更短暂,也更具真切感受。而他与梅霖相伴的,不过是悠长百年中的一粟罢了,饮过孟婆汤,前尘伴随这些光阴总归会散。
一个娘不兮兮的年轻小鬼尚有镇压恶灵之能,而他,什么都不是。
“禄樊?”
贺禄樊恍惚回神,拨开梅霖面前流苏坠,轻吻了下她额头。
棺材里传来咚咚响声,地引使者自强不息,把棺盖撬开条缝。还没爬出来,嘴巴就咧开了,“板子还是有点薄啊,躺久了背都疼,还是梅姐功力深厚,睡一路身子还硬朗。我的个天,晚上得好好拉伸下。嘿!滚轴我还给落鬼境了。”
转过贺禄樊再次迷惑的脸庞,坚定道:“他很精致。”
天色渐暗。
三人合力收拾出正厅和两间卧房,地引脊柱嘎巴巴地响,“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歇着了。告辞了二位,不打扰喽。”
地引使者挑了间暖和屋子,铺上两床软被就睡。剩余的安静留给新婚二人。
“禄樊,我们现在算是夫妻了么?”
他很想反问,不然呢?或许是梅霖不想潦草,抑或是她已经觉得无趣……“抱歉。”
“抱歉什么?”梅霖支头看他,怎么又觉得这人冰冷冷的?自己问的过于笼统了?于是解释,“人家嫁娶不都讲究三礼六聘云云嘛,不像冥婚直接拜堂。我鬼嫁娘做习惯了,怕你觉得草率。世间四美之一,贺大人还尽兴吗?”
“阿霖,”贺禄樊牵过她的手,暖在自己怀中,“我想与你走一辈子。”
“行,下辈子都跟你!”
“谢谢。”
他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收拾房子累着了?见到老部下伤春悲秋了?
没来得及多问,宅门被“哐”的一声推开。
在老旧木门痛苦的吱呀声下,一袭白衣闯入贺家旧宅。母神提着神剑,半边胳膊染着黑血。“阿朵何在!”
第29章
贺禄樊蹙眉环顾,如实答:“不在。”
母神呕出污血,倚剑半跪。贺禄樊正要去扶,却见殿下挥开半里烟尘,无论人魂仙魄俱受震荡。且不说贺禄樊凡人之躯已经晕厥,就连歇在东房的地引使者都跑出来求饶。
“神仙大人息怒啊!”地引麻利磕头,“小鬼不知道谁招惹您了,但气坏自己身子多不划算啊,求您收了神威吧!”
母神勉强站起,推开碍事鬼,抬眼看了下茫然的梅霖。用剑将棺盖挑开,一条小蛇蜿蜒其上。她掐住花蛇七寸,在毒牙刺入皮肤之际,剑锋斩断蛇身。
地引哆嗦道:“怎、怎么就有蛇了……”
梅霖正要用木棍拨拉蛇尸,被贺禄樊一把拉住。“你拉我干嘛?这就是一条小蛇嘛。”
“有黑气。”贺禄樊揉头,含混答。
母神点头,托掌聚灵,逼鬼气显形。鬼气奋力挣逃,如丝盘踞在地引使者身边,吓得地引又是激灵一跳。“过来!”母神大喝,鬼气被迫凝珠,流转微弱红光。
“这是……魄珠?”
贺禄樊奋力甩甩头,喃喃道:“鬼王天魂化形。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梅霖转头看向母神,双眼明白写着:您能收了神通吗?
母神收起神剑,淡淡回复:“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地引抢答,“拘灵所记载,如果一个魂灵背负过重咒锁,魂魄震荡后就会浮现前世记忆。前提是投胎前喝的是孟婆汤1.5版。贺先生前世知道这些?那不得了啊,您修过仙?”
“嗯,他以前确实是神仙。”母神把他拽起来,“你是拘灵所鬼将?”
地引使者立即自我介绍,百年间的功德履历表都给背了出来。亏得是被每日参奏磨得没了脾气的母神殿下,居然耐心听完了,结尾还追问一句,“还有呢?”
“没、没了……”
梅霖差点没笑出声,感情地引使者也能遇着对手。逼得地引没词可说,开天辟地头一遭,不愧为母神殿下,厉害!
“没了?”母神反问。
地引哆嗦道:“没了没了,哪敢骗您啊……”
鬼王魂珠被母神举到他面前,“你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为何会跟着你?”
“这我真不知道!”地引使者双腿一软,扑通跪下,“殿下高抬贵手,小鬼是真的不清楚阿朵鬼王魂珠为啥会跟着我!您问梅霖他们,我们都在一块儿的,我那有能耐捣鬼啊!还有,我是被蛇咬死的,我最怕蛇了!”
“说辞倒多。”
母神没再过问,径直走向贺宅正厅。行至半路转身看见三人还呆站原地,诧异道:“我不能,喝口水吗?”
陈年老茶入神仙口,一桌人胆战又心惊。
“撞我干嘛?”
梅霖正绕着红绸帕,被地引使者怼了一下,拼命示意她来打破沉寂。她能说什么?告诉殿下这锅水烧到一半灶台塌了,水没烧开,茶是贺禄樊他爹当年放床板底下的,也不知道长虫了没。呵,这种事儿谁说谁倒霉好吗?
谁料母神顺着地引的目光,也瞧到她脸上。不说点话是不行了。
“呃……”
梅霖的鬼灵阵提醒大概调成了振动模式。
“我想问,贺禄樊前世是什么仙君?这辈子能飞升吗?我要是助他打通筋脉,父鬼殿下那边……您能帮着说说好话吗?”
鬼嘴里,果然吐不出鸿志。地引使者暗自神伤,鬼境公务员考核严格,怎么偏偏冥婚府对员工脑子没要求?梅霖死的时候,脑子被虫子啃了吧?
母神还算好气度,斟酌片刻后说:“贺禄樊前世是个研墨的小仙,山鬼化灵被司命点将。魂书上写了吧?父鬼平日不让你们借阅?”
“让看的!是梅霖自己懒!”地引赶在梅霖摇头前,一把捂住她的嘴。
“贺禄樊应该也有印象吧?”
听到自己名字,贺禄樊恍惚回神,“什么?”
梅霖小声提醒,“母神殿下问你对前世有什么印象。”
“太模糊了。”眉间再次显出少年老成的沟壑,“那些都是梦,我,不记得了。”
“梦来源于记忆,不必抵触它。”母神抿了些茶,淡然地从茶碗里挑出一条米虫,在梅霖惊恐的注视下犹豫开口,“你、你们喝的时候注意些。禄、禄樊别、别喝了,会死。”
禄樊?!
梅霖听闻二字,如被雷劈。鬼境的戏折子真的不是编的!母神殿下把他叫禄樊,果然是在神界养小仙君了么。父鬼殿下,你媳妇儿抢男人,你管不管啊!
“是,殿下。”
贺禄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惊讶望向母神,“是真的?”
“都是真的!神界、鬼境,我……我是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