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用青丝绕,”母神掷出一枚符纸,“先给他贴上!”
待片刻后回眼再看战局,面前鬼气突幻化出多股,铃声震耳,就连一丈前的砖石也模糊起来。诡异笑声猖狂,“母神,中了我的蛊毒还分心他人,您不觉得自己太过自信了吗?”寒锋刺入母神腹腔,白衣上即刻绽开雪莲。
“剑掉了都不自知,真蠢。”
阿朵把澜止又往深刺入,剑尖透出脊背,浠沥沥滴着鲜血。神血坠落法阵,阵门忽而转为反常墨黑,天地狂风起。
“呵,该你们了。”蛇步妖娆,银铃声逼近贺禄樊等人。
“区区青丝绕和安神咒,你们不会真以为能破噬情蛊吧?”阿朵咯咯诡笑,“梅霖啊,他喜欢你对吧?所以你来了,他才会跳下去,你们靠得越近,他就越要求死!怎么样,我的咒印,是不是很完美?你们奉为圭臬的情爱,就是他的取死之道!”
梅霖已顾不上身后威胁,用尽十二分的力气牵紧贺禄樊手脚,半个身体亦被拖出墙沿。
“贺郎,醒醒……”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已经分不清是因即将脱力,还是生死恐惧作祟。一滴泪澄澈滴下,洇湿安神咒血字。浅淡朱砂混着苦咸液体,划过贺禄樊脖颈。
混沌的眼倏尔闪过一粒星光,温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给出回应。
“放手吧。”阿朵嘲讽,“除了噬情蛊,母神给他布的大阵也要他死呢。”她回眼睥睨倒卧血泊中的神君,戏谑笑意蔓延,“耗尽心思,颠倒生死又有什么用?今日,必有神魂献祭方可消解此阵。”
乌黑指甲点向城墙下那人,“禄樊仙君可是难得的神魂所结,你们挣得过宿命么?梅霖、地引,若你们现在松手,过往不究,我还另赏三百万功德。”
“梅姐……”地引双手抖得厉害,“贺禄樊怎么沉了这么多……”
“山有木兮木有枝……贺郎,你听我唱啊……”大滴的泪噼啪砸下,哽咽与歌声早已分不开。
贺禄樊脸微侧,嘴微张,向她比了句口型。
地引左右顾盼,掂量着阿朵鬼王的耐心。比他不知醇厚多少倍的鬼气铺散石阶,又翻涌成浪。说是集鬼境气息于此也不过分,任鬼王都是抵不住的。再看母神,粘在白裙上的血都泛黑了,八成就等转世轮回了。
“姐,我……我没劲儿了……”地引使者突然手滑,松开贺禄樊右脚。卷着左脚的青丝绕也随之垂下。
阿朵唇边笑意未来得及再添,继而孤刃劈下。飒飒霜雪消解在其左臂残血中。片刻间,贺禄樊双脚蹬墙,借力攀回甬道,手中寒刀铮鸣,不让鬼气半毫。
凡间兵刃,怎么可能!不等她反应,贺禄樊长刀再进,分毫不留退路,直逼要害。数次交手,尚瞧不出谁占上风。于凡人而言,实属不易。
刀尾红丝燃出耀眼火色,阿朵不得已退回阵边,双眼满是惊异。“殿下怎么会允许你!”
“禄樊别听她的话!阿朵会纵铃迷心!”梅霖在后面喊。
“用不着。”阿朵抬手擦去黑血,“这个阵法……原本只是为了破除封印,贺仙君死不死,只看与神界还有没有旧情分。现在,加上全长安城百姓的命,贺仙君还准备坐视不管么?”
刺耳诡笑冲击每个人的耳膜。
地引使者的惊呼再次扯痛贺禄樊的神经,“贺大人!真有人在往城外走!哎,别跳哇!完了完了,有人跳河!”
阵印又扩一圈,在正中央生出漆黑漩涡。
“看,我没骗你吧?”阿朵的表情狰狞而嘲讽。高高在上的神,被她拉下泥潭,自顾不暇。往日那些兼爱苍生的可笑噱头,温柔、悯善……都是谎话!毁掉生死阵不过是开始,她要所有生灵爱而不得!
“对不起。”
梅霖慌乱拽住贺禄樊的手,“你说什么?禄樊,不要信她!仙君就在天上看着,不会容人间涂炭的。”
“阿霖,对不起。”
“神仙呐,都是如此。”阿朵阴阳怪气道,“面前有了天下大义,身边的人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只管自己清高名节。梅霖,后悔高攀了吧?若是让玉面来选,定不会如他这般果决。”
贺禄樊吻过梅霖眼角,“并非……阿霖,人间事,我不信鬼神。”
“有区别吗?!”
于她,奋不顾身追上的人,终了还是抛下了自己。
“有……”
一只血手攥住魂蛇蛇尾,灵流顺着蛇骨窜上阿朵身体,得意的脸转瞬被炙烤到扭曲。母神虚弱站起,挟持阿朵临渊而立。“人间本就是人的,你也只是贺禄樊。”
“为了让他活下去,母神还真是舍得奉献呢。”阿朵挣不开神咒,只能再使银铃扰心。
神咒又锁紧一寸,“下贱手段,还想用几遍?”
阿朵被勒得说不出话,喉咙哽出颈骨断裂的碎裂声。脚下被横扫一腿,连同铺散鬼气,向百丈城下跌去。
“神魂,算什么东西。”
白衣随之跃下,不带丝毫眷恋。白纱飘入漩涡,漆黑渊底反照出一束强光。天地瞬时如同白昼。
第35章死局三
“就算阵法关闭,也只有你死,这一切才能结束!”
贺禄樊惊醒,被褥潮湿,中衣汗津津地贴着胸膛,不舒服。鬼气反噬阿朵前,那张扭曲的脸和这句嘶吼,意料之中地成为了他的噩梦。
入夏后,长安闷热,人却容易口渴。陋室敝屋,幸而还余一口老井。贺禄樊舀起半瓢,水面闪动,月色星光外,幽冥绿光淡却挥之不去。他转头去寻,看见萤光尽头是散开墨发的梅霖。
发丝遮去半阙身姿,唯见她手捧红丝,对着魄珠浅声低唱。一曲《越人歌》翻来覆去,零零碎碎,像是把自己都唱困了似的断断续续。
“阿霖,睡吧。”
梅霖固执摇头,模糊不清的歌声终于停下。哭肿的眼睛望向贺禄樊,又低下头,奋力甩甩。
他轻抚丫头脑袋,眼前人与记忆中那个飘渺的身影重合。
像,但不知哪里像。
甚至不知道与谁像。
她是梅霖啊,前世的灵鹤不是他的丫头,一如他不再是神界的山鬼仙君。微不足道的一人一鬼罢了,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当了母神的拖累。
“都怪我……”梅霖抽噎道,“如果我没听颜青青的鬼话,殿下就……就不会死了!都怪我……”眼泪把铅粉洇得灰白参差,“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殿下对我那么好,对不起……”
“错不在你。”
“那在谁?”梅霖把手插进头发,脸埋进臂弯,喃喃道:“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为了我们……禄樊,我是不是,又贪心又胆小。母神用自己的命换我们生,我却一直吃醋她叫你叫得亲密,怎么这么蠢!我就是块儿绊脚石!”
“人之常情。”
梅霖哼笑,“人之常情?贺禄樊,我是鬼,哪来的情?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么,说不定,我只是相中你命格好,值很多功德。或许,我只把你当作一个物件,只是想霸占你。贪心不足,害人害己……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哭,母神殿下的死对我来说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我……我……”
贺禄樊将她拉到自己肩头,任抽泣声渐大,像哄婴儿似的轻拍梅霖后背。谁不是故作坚强,身不由己。如果自己恢复神力,即便只是山鬼精灵,或许……哪来的或许?
“禄樊,我害怕。我们没有退路了。”
贺禄樊沉思,“父鬼殿下……”
梅霖无力摇头,托起暗淡魄珠,“两位殿下都不在了。鬼境也,回不去了。”
“哈啊——”地引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睡眼惺忪地朝两人打招呼,“还没睡呢?”
两人亲密姿势令梅霖赧然,刚想推开,却被贺禄樊揽得更紧。他淡淡回了句,“说会儿话就睡。”
“禄樊……”
贺禄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首问那鬼,“地引怎么也没睡?”
“我?我出恭。”地引使者迷瞪挠头,“晚上水喝多了,可不得放放。”
等他走远,梅霖探头询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么。”
梅霖见贺禄樊拧出川字眉,就知道没好事,猜了片刻,犹豫道:“你怀疑地引使者?”
贺禄樊点头。
“他之前确实受阿朵胁迫,当细作来着。可鬼境大乱,地引归拘灵所管,不得已听令吧。”梅霖还是谨慎收好魄珠和扰月丝,“有蹊跷?”
贺禄樊颔首,“我在想,那天他为何要喊母神殿下。交战时分,明明殿下占上风的,碰巧在那时晃神。现在他与我们在一起,也站在了玉面的对立面,却不考虑退路,悠然散漫。”
“可神使说殿下之前与阿朵交手时已经中蛊了,殿下一直硬压着才……”
“或许是我想多了。”贺禄樊淡淡回答,眉间忧虑不退。
街上梆子声响,敲过五下。
梅霖不由抬头,牵紧身边人的手。放开了,就不知何时才能抓住了。
“我要走了。”贺禄樊吻在她额角,“明早回来。”
经历戮神的城墙,甚至不用洒扫,依旧平日沉寂模样。母神殿下在最后一刻布下的结界,为她把残存的痕迹洗尽。
这大概就是神明吧。
在世人面前永远保持距离。即使自己血痕累累,即使同伴危难受困。就连生死、家人,都可以为了大义抛之弃之。
如果阿霖知道,那晚他所说的抱歉,是在拒绝庇佑苍生……前世与更久远的影像重叠交错,所谓潇洒凛然的牺牲染作血幕。在鲜血荆棘的尽头,残缺的身影绝望回眸。
“殿下,下一世,我想为自己活。”
那身影恳求了两世,直至今时也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守卫吆喝:“新来的,发什么呆!过来站着!”见贺禄樊顺从到岗,心生捉弄恶趣。“小武兄弟?一副拽样,拉臭脸给谁看!刀给我。”
“不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你大爷!”守卫提鞭就要抽下,忽被贺禄樊截住。“艹,反了你!”
心底突然燥热,贺禄樊拽过细鞭,左脚只在守卫膝窝处轻踢了一下,那人便直挺挺跪倒了。未等他再说腌臜话,贺禄樊拳头便霹雳砸下。直到骨节被血渍红,守卫骂骂咧咧的嘴只能吐出求饶,他才渐渐恢复理智。
“干什么呢!”赵百夫长呵斥,“军中斗殴,该当何罪!”
小武闻讯赶来,忙把贺禄樊扶起,又忙向百夫长求情。“大人且饶过这次吧,王二的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也都没看着,就算了吧?”
“不必。”贺禄樊拉开小武,“属下领罚。”
百夫长按剑注视良久,终了叹了口气。十棍子敲下去,打不伤皮肉,正好败败年轻人火气。至于刚提了副职就作威作福的小子,吃顿拳头也算长记性了。“领军棍去,打完了好好守城。昨晚跳河死了不少壮丁,今天都提起精神注意着些!”
“是。”
责打新兵,向来没有留情一说。说十棍便是切切实实的十下疼。贺禄樊硬是咬着牙没叫唤一句,倒有些西北铁军的热血!赵百夫长饮下一口冷酒,把酒袋子甩给小武,“把小将军照料着。”
就等这句话了!小武立马招呼兄弟搀扶,一面尽心给贺禄樊擦汗,一面好心劝导,“小将军,咱们这群粗人,守着口皇粮,眼睛比鼻子高。您和畜生较什么劲儿?王二找茬,您绕道走就是了。何必呢,不值当。”
“确实不值当。”
贺禄樊擦去唇边血丝,扬开搀扶,独自上了城楼。
星空墨色,与往常别无二致。
人间,神仙舍命庇佑的人间!值当么?禄樊,值当么?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声音嚣张迭起。看看这些草芥,沧海蜉蝣,他们凭什么比你与梅霖的团圆重要?想想那些战马,骁勇战士,他们都倚着木栏睡觉哩,你何苦镇天地太平?
“贺小将军,”小武捧着一壶热汤,“我买了凉茶,去燥败火。对棍伤有好处,您趁热喝些吧。”
“多谢。”
“嫂夫人安?”小武探腰,窥视贺禄樊脸色。
贺禄樊勉强提笑,冷峻眉宇和嘴角相冲,明眼人都能看出别扭。小武也识趣噤声。夫妻吵架,大丈夫若出了家门还不能用拳脚出气,那才真真憋屈。
“小武今晚也当值?”
“我刚值完,回家去了。”小武咧嘴笑开,他爹托老家婶娘给他说了亲事,下月就该纳吉了。回家问隔壁教书先生借方纸墨,再请乡老把婚书写了,此生圆满!
“北边烽烟烧起来了!!!”
瞭望哨吹起牛角,惺忪守卫立即警惕。金柝连击,如鱼贯入军械库。百夫长冲上城楼,浑浊眼白反映出夜幕下一线火光。
“八百里加急!开城门!”
土黄烟尘一路奔来,细看下,马嘴已漾出白沫。贺禄樊眼角露出震惊,他的红骝马!老马已不知跑了多少里,四蹄颤巍,仍在铁鞭的催促下向前迈步。
小武递上箭袋,嘟囔了句:“哪有那么快啊,他们驿站的马能六百里都算夭寿咯。”
贺禄樊刚想询问多些,脚下突然震动,城墙被叛军重石砸出一丈残垣。
“有没有会写字的!”传令官大喊。
“大人去吧,”小武推搡他往瞭望塔走,“这是要给陛下写战报,您通文章,说不定还能得赏呢。”
赵百夫长安排驽箭手设防,远远看见两人往这边来,一把捞过贺禄樊。铁箭擦着他后脑勺钉在门板上,尾端垂着白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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