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略带了几分鄙夷,轻轻说道:“于是,你便设计离间她和表舅?”
陈炎亭怒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想尽了一切法子,她都不肯看我一眼!我相貌堂堂,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比起谭清扬那个破落户,哪里比他差了?!可她偏偏就是不肯理睬我。”他重重喘息了两声,又道:“原本,听闻相府赛诗招亲的消息,我也很是高兴。不论以往如何,我总能和谭清扬公平的一决高下了。然而,她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私下里竟和他做好了暗号!程挽兰送来消息时,我嫉妒的几乎疯癫!好啊,她想嫁给谭清扬,我偏不让她如愿。她一定要嫁给我,冠上我陈家的姓氏,生下我的孩子!”
陈炎亭越说越亢奋,临末及至躁狂。
他说完,忽又冷笑了几声,抬头狠厉的盯着陈婉兮,颔首道:“如今她是去了,但她依然是陈家的媳妇,她葬在陈家的祖坟里,世人悼念也需得先念一声陈夫人千古!谭清扬每年都去扫墓,他当我不知?我是懒得计较罢了,也是让他看着她的坟,看着她墓碑上的刻字,好好的认清楚,她是谁的女人!还有你,谭家想娶你,当真以为我忘了当年的事么?我是绝不会让她的女儿踏进谭家的大门,若非打横里杀出于成均一事来,我倒宁可让你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陈婉兮看着眼前的男人,既觉他面目可憎,又感悲哀。
为了一段自私至极的情//欲,他毁掉了母亲的姻缘,强行占有了她,如此还不肯罢休,竟为了那捕风捉影的醋意,他还去践踏□□她的身心,更甚至于还险些毁了自己。
而他自己呢,如此这般颓废狼狈,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风华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怎样也不能说是快活。
赔上了两个人的一生,如此真的值得么?
望着陈炎亭那几近残虐的快意,陈婉兮禁不住的想要打击他,想要替母亲讨回一些公道,她俯身低声道:“然而父亲,母亲心里终究是没有你的。你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徒有一个名号的所谓丈夫罢了。甚至于连你们两人唯一的女儿,闺名都是为了纪念她的往昔。”
陈炎亭满眼慌乱,狂吼道:“住嘴!你胡说些什么!”
陈婉兮嘴角轻扬,冷笑了一声,嗓音却越发轻柔,宛如蛊惑:“即便她葬在了陈家祖坟又如何?黄土白骨,不过是虚妄。轮回转世之后,谁知她又在哪里,又是谁?母亲早已作了那世里的人,今世今人,早已成云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陈炎亭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也仿佛被刀斧劈开了一般,抱着头滚在地下,大声呻//吟不止。
陈婉兮立在一旁,冷眼静观这男人的狼狈之态。
或许母亲不在意,但自己却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外头,忽传来红缨的声音:“三姑娘,王妃正同侯爷说话,怕是不便。”
接着,便是陈婧然的嗓音:“让开,这里到底是弋阳侯府!”
这话落地,但听裙子响声,陈婧然快步走了进来。
陈婉兮没有回首,只扬声说道:“你长本事了,不似先前那边瑟缩。”
陈婧然看着地下打滚的陈炎亭,脸色微变,急忙道:“父亲这是怎么了?”说着,俯身过去搀扶,然而陈炎亭到底是个大男人,疯狂之中更是力大无比,哪里是她这个弱女子能搀扶的动的?
陈婧然无奈,又问道:“长姐,此为何故?”
陈婉兮理了理袖口,回身向她一笑:“父亲吃多了酒,所以醉了。”
陈婧然起身,将唇抿的紧紧的,定定的看着陈婉兮,说道:“当真么?”
陈婉兮微微一笑:“不然还能怎样?”
陈婧然默然,良久扬声吩咐家人进来,将陈炎亭强行扶起,送到内室,方又道:“如今府中,祖母病着,父亲日日酗酒,偌大一间侯府,竟没了主心骨。”
陈婉兮闻说,不由打量了她两眼,但见她瘦削的脸上眉宇紧锁,愁容满面。
到底是一父所生,陈婧然的眉眼略有几分像自己。侯府溃败至此,她一个回娘家寡居的女儿,处境想必也不怎么美妙。
纵然不喜,但陈婧然实则也是无辜。
甚至于,她比自己还要更凄惨几分。
陈婉兮敛了眸子,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便更应当能撑得起门面,掌管起事务。适才我进来时,看府中虽寥落,倒是井井有条,想必是你的功劳。你母亲生产在即,眼见就要有一个孩子需你抚养。你这个姐姐,还需得立起来才好。”
这一言,已是做主把小程氏的孩子,交给了陈婧然。弋阳侯府败落至如此地步,这家里的闲事,已没人肯管。她是肃亲王妃,说出去的话,总还有那么些分量。小程氏是罪妇,她生下了孩子,总不能亲自抚养。
交给陈婧然,是最好的处置。
陈婧然身为一个无子的寡妇,母亲又是戴罪之身,身后可谓是毫无倚仗,忽然得了一个孩子,虽是弟弟,心中依然欢喜。
陈婉兮已不愿在此地逗留,撂下这句话,便告辞离去。
踏出弋阳侯府时,她回首看了一眼,原本恢弘壮丽的侯府竟是满目的寥落。
她今生,大约是不会再踏足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炎亭其人,可谓自私冷酷到了极点。
他对于程初慧的感情,如果说是爱情,那真是侮辱了爱情。
严格来说,程初慧只是恰好符合了他的胃口……
第77章
归府不过两日,弋阳侯陈炎亭发了疯症的消息,不胫而走,飞满京城。
满京城人皆道,这弋阳侯府是遭了天谴,继室夫人小程氏犯下那等滔天大罪,便连累着丈夫也一道遭受惩罚。侯府原就在盛传闹鬼的消息,再有了这么一出,更是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凶地。弋阳侯府,越发的冷清。
陈婉兮却比外人更多知道了一层消息,那是陈婧然打发人送来的——宋母发了中风。
宋母原就在病中,听闻儿子疯癫的消息,惊惧焦虑之下,诱发中风,嘴歪眼斜,半身瘫痪,终生再下不得地。
陈婉兮听到这消息时,正坐在院中大榕树下头,吃茶消暑,闲看儿子同琴娘在面前玩耍。
菊英在旁替她剥着松子儿,一面递着,一面说道:“据三姑娘说,大夫看诊,言说侯爷是受惊过度,心悸受惊,方才突发疯癫。开了几贴镇定的汤药,吃了,也未见什么好转。”
陈婉兮笑了笑,没接松子儿,倒是自冰花瓷盘里拈了一枚冰糖杨梅入口。近来不知怎的,她偏爱吃甜酸。
红缨递过手巾,她擦了一把,说道:“他这病,这辈子大约是好不了了。”
陈炎亭为何会突发疯癫,这缘由或许只有她一人知道了。